——血药人。以我之命,换你之情。爰归吾魂?终有因果。
一
江南顾庄,雨烟缭绕,亭台水榭,富庶人家。
顾家自道光帝年间,便开始发家做了生意。百年多来早已积攒下了赫赫威望和极其殷实的家底。
我是顾庄养在府中的侍女。早在北洋军阀攻入天津之时,还在私塾教书的爹爹便被迫弃城带我南下,投奔至此。全家人在顾庄中为奴为婢,过着吃力不讨好的生活,好在我生来体质便极好,也不曾感到力不从心。
及至今年,顾家老夫人久病后猝然薨逝,几天之后,刚出生未满月的小少爷也继而夭折。顾老爷在痛心疾首之余,竟信了江湖郎中的荒唐指控:是我的存在,克死了老夫人和小少爷。
宗祠里。不知何方而来的江湖郎中正眉飞色舞地讲述,我虽跪着,眉眼却无比凌厉地扫视周围,额角疤痕隐隐作痛。哼,说我是天灾,这些添油加醋的旁观者,又何尝不是人祸呢。
爹爹听了,连忙跪下,老泪纵横拜求道:“老爷明鉴。小女自八年前来到府中当差,顾家多年一向平顺。为何要将今日大灾加诸在小女身上,这……小女万万承受不起啊,老爷。”
顾老爷听罢,眉心渐渐纠结起来,我亦知道他于心不忍。爹在这八年来,鞠躬尽瘁,尽心尽责,凭借着渊博的学识和过人的才智,早已成为老爷最信任的心腹。因此,老爷对我也是颇为照顾。而今日,想来是老爷连失两位至爱,一时糊涂了才会相信谗言。
我正欲替自己辩驳,哪知郎中不待我开口,接着道:“老爷,请您听我慢慢道来。丫头本姓颜,颜与顾同有页旁形成对应之势,因此颜氏与顾氏同住势必有所影响。颜者,犯了阎王之阎的谐音忌讳,这对久病不愈的老夫人来说,是大忌,此一不祥也。她天生便在太阳穴带了一块月牙形的疤痕,月主阴,却偏偏生在了主阳的穴位上,这便是大大的相克相冲,是大灾之相。天生带此胎记之人,克父母,杀贵主,此为二不祥也。”
爹和我被这荒谬的言论堵得哑口无言,郎中却把戏唱得丝丝入扣,让在场的人不得不偏听则明。他竟也跪拜道:“请老爷处死颜氏女,否则她带来的灾难远不止于此啊。顾家的兴衰,都维系在这不祥之人身上,老爷,请您为了整个顾氏宗族的人着想啊!”
祠堂内一听到“整个顾氏宗族”,瞬间炸开了锅,咿呀之声,不绝于耳。我知道,他们这些读圣贤书的老少,定是会置我这不祥之人于死地。
“吵什么!顾家规矩何在?”顾老爷以拐杖奋力击地,怒喝道,“是非过错,我自有定夺,还由得你们放肆!”
须臾之间,鸦雀无声。“墨衡,我并非相信这些言论。”顾老爷站起来扶起爹,叹道,“是我对不住你。维甄是个好孩子,我不信她克死了老夫人和子漓。但作为顾家族长,我必须给族人一个交代。”
“你们走吧,顾家……不是你们能待的地方了。”老爷长叹一声,发话道。然后,背手转身,不再看我们。
爹爹如获大赦,连忙拉着我叩首谢恩。对我说:“小维,快,收拾好行李,我们这就走。”
我愣了许久,如梦初醒地点了点头。正牵着爹爹出祠堂之时,却被一个耳光打得跌坐在地。
我抬头,见是三姨太的侍女。在她身后,一位艳丽卓绝的妇人在众人的扶持下缓步走进屋里。她貌若天仙,身形柔弱无骨,一双丹凤眼顾盼生姿。但似乎气息微弱,神态迷离。
老爷一看到三姨太,便连忙迎上来,怪道:“你身子骨这样弱,病还未好,还来这里做什么?”
三姨太是老爷四个夫人中最受宠的一个,今年不过一十有八,而老爷今年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一树梨花压海棠。
她身子骨极弱,怀上小少爷之时总是百般不适,庄里上上下下都被她刁难得欲哭无泪。老夫人和下人无不对其嗤之以鼻,斥其为妲己褒姒之流。
“老爷,这……这就是您给我的交代吗。娘被这个不祥之人克死了,连我们的子漓,也难逃厄运。”三姨太楚楚可怜,泣道,“放了她,那如何告慰娘和子漓的在天之灵呢?”
顾氏族人也因此再度起哄,一半,是为了自身的安危,怕我真是个灾星折了他们的寿。另一半,或许是顾忌着三姨太的得宠,想借此讨好老爷罢了。
顾老爷抿紧嘴唇,他对三姨太一向是言听计从。我心下一凉,自觉在劫难逃。
于是,我徐然跪下,对着爹拜了三拜,虔诚道:“小维不孝。爹说小维是老来女,娘又走得早,因此呵护备至。但可惜,我天生命里带煞,连累了您。现在是小维报恩的时候了。”
我毅然站起,对着老爷道:“我愿以命陪葬,请老爷放了小维的父亲。”语毕,再拜不止。
老爷点头道:“好孩子,委屈……委屈你了。你自行了断便罢,也不至于太痛苦。”然后左手一抬,身边仆人递上几把尺寸不一的刻骨尖刀。
我颤颤巍巍地拣起一把,对着手腕猛地一划。
而此时,爹却发疯一般冲上来,哭喊道:“老爷啊,小女即便命里带煞,也是我所生。此等罪孽,便由我来承担吧。”
电光火石之间,爹爹将尖刀刺入胸膛,血光乍过,祠堂内一片狼藉。
我看着自己的殷红鲜血和爹爹融在一起,缓缓紧闭双眼,能和爹一起离开尘世,也不至遗憾。
而三姨太依旧不依不饶道:“老爷,这……这原本不是我的本意啊。只是留着她在世间,一样是个祸害。既然她已割腕,就待她血流尽,便也算是赎罪了。”
为何,为何要这般置我于死地。我只能匍匐在爹身边暗自流泪。
“爹,请你留下她。”
“这分明是欲加之罪,为何要这般赶尽杀绝……”
嘈杂中,当这句话出现时,我仿佛看到了命里的曙光。是大少爷……庄里上上下下的人无不受过他的恩惠。我像是受了指使般,缓缓爬至他脚下,抓紧他的长衫,剧烈的痛苦让我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几乎就在一瞬间,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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