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安茔。 兰姨说我的名字晦气,也许正因如此,所以她一直以来只会管我叫“小贱货”,或者是“喂”。兰姨长得很美,可她骂我的时候像极了一个恶妇,惹人讨厌。真不知道爸爸如果看见她的那副样子还会不会那么喜欢她。听奶奶说我以前是叫作安莹,可算命先生说我五行缺土,硬是改成了“茔”,可我知道这个字的意思是,墓地。
我的妈妈在一年前死了。其实妈妈是一个比兰姨美艳千百倍的女人,但是漂亮的女人似乎都不简单。她死得离奇,是被人推下湖后淹死在湖中。那个湖在市郊,没有人知道妈妈为什么会去那里,几乎一切都无从查起。当妈妈被捞上来的时候我在一旁看得入了神,有人连忙过来捂住我的眼睛,但我还是瞥见了妈妈被泡得皱巴巴的脸,皮肤和肉像是分离了,肿胀的身体还在滴着水。看起来又丑又脏,平日里灵动的眼睛上面蒙了一层灰黑色的翳,几乎是要脱离了眼眶,如同中间有黏稠的液体勉强维持着形态。
我已经九岁了,尽管别人总说我不像个九岁的孩子,也许是因为我拒绝上学而且古里古怪。
我的家里很有钱,住很大的房子,有很贵的车和数不清的拜访的人。我四岁那年,被陌生人绑架,那是一个阴冷的医学实验室。我忘记了他的样子和那件事情的细节,却深刻地记得实验室里刺鼻的气味和各种各样的标本,没有脊柱的团状的婴儿,后脑勺缺了一半的婴儿,手脚粘连在一起的婴儿,还有几具骨架和一些器官。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不喜欢很亮很刺眼的房间。
妈妈死后的第三个月,家里由白转红,兰姨成了家里新的女主人。我一直觉得爸爸妈妈很恩爱。自从爸爸从尸检报告里得知妈妈腹中有个大约有些成型的胎儿后,就将家里的遗像撤了,好像死去的那个人只是家里的佣人而已。警方认定死于谋杀,凶手是妈妈的情人,他在激烈的争吵后把她推下了湖,于是妈妈再也没能上来。而爸爸在处理完后事后又开始忙于生意,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没有人愿意过问我,因为我的孤僻怪异,家里的人很少接近我。
兰姨带来了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名字叫作安瑶,她说是兰姨和爸爸的亲生孩子。于是所有人都了然——我的家庭之前是处于怎样一种各自心怀鬼胎却又相安无事的背叛和欺瞒中啊。
对兰姨来说,好像折磨我像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她每一天都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挑我的毛病然后用各种各样的话来骂我。她常说我妈妈是不要脸的贱货,才会生出我这样的小贱货。她骂我的那些话大都不堪入耳,但我也不说话,就任由她骂。可是我还是会想妈妈,记得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给我讲过《灰姑娘》的故事,那个故事里面也有一个受尽后母虐待的女孩儿……那么我不要南瓜车,也不要玻璃鞋,我只希望兰姨能对我好一些,仅此而已。有时候她在爸爸面前会对我很好,可是那样的她更令我害怕。其实她早就知道爸爸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的。
兰姨会用漂亮的水晶指甲狠狠地掐我,我跑开就被她一把撕扯回来,支撑不住跌倒在地上,膝盖磨得红肿,身上全是淤青。有次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兰姨打我时安瑶就站在旁边看着,兰姨指着趴在地下的我对她说:“瑶瑶,不许你叫她姐姐,她是个下贱胚子。你想对她怎么样都可以,她不听话你就告诉妈妈,知道了吗?”安瑶认真地点点头,然后跑向我,用她的小皮鞋踩我的手,瞪大眼睛看着我,“呸”一团口水吐在我的脸上。然后兰姨笑笑摸着她的头。
安瑶才四岁,身上却有着一种被宠坏的顽劣。
我家住在离市区有些远的大别墅里,有游泳池有花园。那一天我看见安瑶想抓住爸爸养的金丝雀,可是小鸟一直乱飞。安瑶心急之下狠狠抓住金丝雀的头,不一会儿那只小鸟就被安瑶掐死在手里不动弹了。我在窗边看完,把窗帘拉上不去理会。她总是和兰姨一样,又讨厌又让人害怕。那晚爸爸回来得很早,看见笼子里名贵的鸟不见了,正要问佣人是怎么回事,安瑶忽然扑进爸爸怀里,指着我说:“爸爸,安茔好坏,她掐死了小鸟!”爸爸二话不说,走过来给了我一巴掌,脸上像着火一样,我知道那金丝雀是爸爸最喜欢的,流着眼泪上前扯住爸爸的衣袖,“不是……不是我。爸爸,真的不是我。求求你别打我,真的不是我……呜……”我摇着爸爸,祈求他能看我一眼,相信我的话。他一脚踹开我说:“你怎么不和你那不检点的妈一起死了?死了倒干净,免得养你个没用的东西,看着都心烦。”我用手抹了抹眼泪,从地上爬起来抱着爸爸的腿,“真的不是我……”安瑶这时候跑来说:“就是她,小鸟就在她的屋子里。”说完跑去我的屋子,手里捧着一只羽毛凌乱早就没了气息,爪子还被扯断了一只的金黄色小鸟。“明明就是你,等着爸爸打死你吧!”
我不敢说是安瑶做的。气愤的爸爸的巴掌又要落下来,我吓得躲开,然后抓起僵硬的小鸟往爸爸面前递,“不……不……不是我,是安瑶……呜……你看……”我结结巴巴地指着死鸟喙上的晶晶亮的粉红色指甲油,那是安瑶才有的。爸爸转头看向安瑶,安瑶哇一声哭了出来。爸爸瞪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上了楼。安瑶通红的眼睛瞪着我说:“你等着,我让我妈妈打死你。”她说完,我心虚地拉住她的手,卑微地肯求她,“瑶瑶我求求你了,你别告诉兰姨好不好,我不想……不想挨打。”这个家里不会有人护着我的,上一次兰姨打我时留下的紫红色还没有消下去。安瑶凑近我的耳边说,“那你把你的裙子送给我我就不说。要不然我就告诉妈妈。”她说的是我唯一的裙子,妈妈活着的时候喜欢把我打扮得很漂亮。这条裙子是八岁的时候妈妈送给我的公主裙,我不知道安瑶已经有那么多好看的衣服为什么还要它。
我心里舍不得给安瑶。安瑶指着我说:“安茔你这个短头发的怪物!你不能上学是不是因为没有妈妈,有妈妈的小孩都上学了。你是不是不想给我裙子?”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告诉她我有妈妈我有家我不是没有人疼,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鼻子酸酸的,我忽然好想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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