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民国十八年,上海滩,这是件轰动当时的案子。 要说轰动,当然是因为案子够特别。 首先这个案子死了四个人,其实在当时的上海滩,黑帮林立,隔三差五地火拼斧砍,哪次不是死上十来个人,或者当局搞一次类似“飞鹰行动”、“猎狗行动”的,死上几十个政治犯,也是常有的事,为何独独这个案子能令神经麻木不仁的阿拉们津津乐道起来呢? 先看看这四个死者,全是女人,并且全是寡妇,又并且她们死前在同一桌打了半天的麻将,这还不够,她们的死相竟然都一模一样,全是被吊死的。因此有些坊间嚼舌的人认为是上吊自杀,但很快被旁边聪明一些的嚼舌否定了,原因是——“在同一桌麻将台上,不可能四人全输,赢的那家原则上不会自杀。”——相信神探们听了这句充满人性而又逻辑严密的推理,也应感汗颜。 案子轰动一时很大原因是媒体的推波助澜,这是报纸被发明出来之后对社会的最大贡献。 负责此案的李探长,是个英武高大的鳏夫,那个战乱的年代,寡妇比鳏夫多,因此,他也算是稀罕物,奇怪的是,这么一个英武高大的稀罕物,竟然名字都不被人记住,看来,探长身份才是他真正价值的体现。李探长是东北人,九一八事变后,家破妻亡,只身逃进关内,一路奔向上海,投靠了个跑码头的同乡,同乡介绍到警察局当了绿头卒,从绿头卒竟然一路干到了探长之位,在完全没有背景依靠的环境下,可见他必有过人之处。况且,他们当时还是生活在英租界里。 李探长到了第一个现场,据先到的同事介绍,房门是虚掩的,有一些杂乱的男人足迹,并且不止一人。死者被吊在客厅中央的吊扇上,由于这个死者体形较胖,风扇已经严重倾斜,可以推断,吊上去的时间不短,至少超过十个小时。 房间凌乱,可以断定为仓促中翻搜过,包括首饰在内的值钱玩意儿通通失踪,这是一个遭受洗劫的现场。仅凭这点,死者自杀的可能性就很低。听到这里,李探长白了一眼这位介绍情况的小警察,似教似训地说:“你没注意到死者脚下没有椅子一类的垫脚物么?说明她不是自己上吊的,肯定是被人挂上去的。” 小警察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可怜的他资历还很浅,也没见过多少世面,在大名鼎鼎的神探面前,几乎手足无措。 李探长扔下他,仔细地观察着已经被放下平躺着的死者,一个臃肿的中年女人,保养得不错,看来家境和心态都属优质,不似石库门弄堂里那些一脸愁云惨态的刻薄女人。 女人衣服完整,身上没有明显的淤血,死前应该没有遭受凌辱,起码可以判断凶手是有目的而来,不是那些饥不择食毫无品味的逃难流民。 李探长特意观察了死者脖子上的绳索,那是一条结实的麻绳,结也打得很专业,是一个被扣死的活结,不容易解开,却越拉越紧——凶手是个有经验的惯犯,至少精于此道。 看着这条绳子,李探长的眉头也拧出了一个结,这种绳结他很熟悉,日本兵都擅长此道,在东北的时候,他没少见到反绑的乡亲身上触目惊心的绳结。 到了上海,他曾办过一个无名尸案,那个被扔到黄浦江的死人双手也是被这种绳结反绑的,后来查明是黑帮所为,原来,他们也擅长此结。为此,他萌生过历史学家才会产生的疑问,究竟是唐朝的中国人发明了此结流传到日本?还是民国的中国人从日本兵身上偷了师?最后,他得出了人类学家的答案:绳结,是一种人类共有的暴力美学,作为一种艺术,它应该被全人类所共同拥有。 小警察给他找来了死者的左邻右居,据询问,他们谁也没有在昨晚听到任何值得怀疑的声响。但对于死者身份的问题,回答则相当踊跃。 死者名叫张月季,约四十岁,丈夫死于肺结核,留下了一大笔银元,看她生前的招摇劲头,估计这笔银元足够她吃到老死。 张月季并无生育,家中亲戚也无人知晓,邻居们认为可能是死光了。这年头,死光了亲人是一种幸福,至少晚上能睡囫囵觉。否则总是惦记乡下无法通音讯的亲人,随着新闻里日本兵的推进,惶恐不安。仿佛在田里撒下种子,转眼就收获出一大批日本兵,像蝗虫一般横扫人间。 其他三个死者依次为:刘玫瑰、管牡丹、陈桂花。 赌场的伙计称她们为“四朵金花”,背后则称“四块五花肉”。看完其他三个现场之后,李探长对“五花肉”有了新的理解。 很明显,这四个不同现场发生的命案,应属同一个案子,案发时间大致相同,作案手法极为相近,死者的身份简历也差不多(唯有老公的死因不同,而籍贯都是宁波,共同的乡音可能是她们能够结为金兰的原因),她们甚至身材都几乎一样,如果给尸体遮住脸,李探长甚至会觉得只有一个死人,有人总是捷足先登在下一现场摆好死人等他视察。www.guipp.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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