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
纪云苏感觉到自己是坐着的,在这个黑暗房间里的某张桌子边。头顶上是老旧吊扇发出的“咔嚓咔嚓”声响。她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劣质香水的味道,以及一丝莫名的凉意。
这是姑妈家。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走了下来,坐到了吃饭的桌子边。她确定自己现在就坐在表弟博文平时吃饭的那个位置上,她摸到了桌面,果然,那里是一片油腻,姑妈没有抹桌子的习惯。
她敲打了一下自己的头,哎,该不是晚上习题本做多了导致梦游了吧。这么想着,她从桌子边站起来,准备回去继续睡。
突然间,她觉察到了某种异样。这是姑妈家。深圳的某个小工厂宿舍的平房里,窗外临近京九铁路线,总有夜间的列车经过。姑妈有打呼噜的习惯,博文睡觉也是不踏实的,总喜欢翻来覆去的折腾,把床弄得“吱吱”响。可是今天,除了吊扇,却是一点别的声音也没有。安静得有些叫人毛骨悚然。
纪云苏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凭借着记忆一步步朝着床的位置挪过去。但稍后便意外的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她嗅嗅鼻子,有种像铁锈似的味道。
她伸手想拉灯。可此时,地板开始微微发颤,列车打着强光,轰隆着经过。光和汽笛声由远及近,从左耳响彻到右耳,照得屋子的墙壁煞白。她双目圆睁,盯着地板上的东西,汽笛声掩盖了自己的尖叫。
强光打在姑妈和博文残败不堪的尸体上。
她猛地睁开眼来,发现自己仍然是坐在桌子边。空气里铁锈的味道依旧。老旧电扇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它在转动,却没有一丝风。纪云苏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她抬起手来,狠狠地咬了下去。疼得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如果说,刚才那是梦的话,那么现在就是真实的世界了吧。她抬起脚,正想迈步,就感觉到了地板的震荡。强光远远的打了过来。
纪云苏不敢朝地板看,她紧紧地闭上眼,等那强光和轰隆的震荡感过去。一直到很久以后,她感觉到了额头上的冷汗,屋子里又恢复了黑暗。
她小步的挪着脚,忽然——“咚”,有什么东西被她踢了开去。骨碌碌的在地板上滚着……就像是什么人,身体的……某个部位。内心的恐惧犹如巨石,迎头压顶而来,最后传入她耳膜的,是她自己的惊叫。
chapter.02
有做过那样的梦吗?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情节,无论你怎么逃避,结果都是一样的。
——绝对是你最不想要的那个。
你有感觉那是一个噩梦,你想要醒过来。可你办不到。
那就好像是正在逃亡中突然看见出口的门,但你打开门却发现一切又回到原点。
你还是站在那个恐怖的最开始。
“哎,醒醒!”同桌戴丽丽轻轻晃醒正在睡觉的纪云苏,“我说,你昨天晚上做贼去了么?”
纪云苏爬起来揉揉眼,“什么时候了?”
“还什么时候……”戴丽丽表情夸张的咋咋嘴,“快上第三节了,是年级辅导员的课。”
纪云苏一下子脑子就清醒了。“你就谢谢我吧,要不是我上课的时候帮你把书立起来,你早就被发现了……”戴丽丽在旁不停的悉数自己的“功劳”。
连着早自习一共睡了三节课,她懊恼地拍拍自己的头,一边从书包里掏书出来。
她想起早餐时问了表弟博文。
——没有,你能有什么动静?该不会……
博文满脸堆肉,眼睛因为受到挤压已经变成一条缝,平时无论笑不笑都有些眯虚的样子,看起来尤其惹人厌恶。此时说出这种意图不明的话,更叫纪云苏觉得倒胃口。
——我是一直都在睡觉了?
虽然觉得恶心,但她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句。
——我们怎么的?还能给你下药?半夜里拉你起来做工?死丫头,做人不能不讲良心,你自己说说我们对你怎么样吧,我少你一顿吃的还是怎么……
姑妈听见了她的话,将碗顿在桌上就开始唠叨。纪云苏赶紧将头低落下去,皱了皱眉。
无意中一眼瞄见旁边的地板,她竟下意识地想起来。昨天晚上似乎就在那个地方……踢到了东西。
戴丽丽还在一边喋喋不休,纪云苏回过神来却猛然发现自己左前方隔了一排,坐在那儿的男生侧面很陌生。
“他是新来的转学生哦,第一节课来介绍的,当时你在睡觉,我又不好意思叫醒你。”戴丽丽注意到她的视线,主动解释道。
“哦。”应声之后,纪云苏又失去了兴趣般的低头翻书。
而同桌戴丽丽仍然坚持不懈地在右边的位置上兴奋的大讲特讲关于昨天晚上看的“四大天王”的精彩演出,纪云苏知道她根本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在听。
课间的教室里并不吵,只有戴丽丽一个人的声音。很多人表面在看书,实际上却在听她说话。
她要的就是这种众人心中暂时的主角地位。渴望哗众取宠的根本表现。
纪云苏打开文具盒。
即便是博文和姑妈都已经证实了自己昨晚的确在睡觉,可是……除了她早晨醒来是自己睁开眼睛看到天亮这个事实以外,她现在很困。她觉得自己好像昨天夜里根本就没有睡觉。
第三节上课的预备铃已经打了,年级辅导员抱着一叠卷子进了教室,周围立刻发出一阵不满。
“老师上周没有说要考试啊。”戴丽丽也符合着大家。
文具盒是双层的,纪云苏打开上面这层想拿只钢笔出来。
突然,她的手停住了。文具盒的底层不知道被什么人塞进了一块小纸片。
“大家不要吵,这次考试,内容我上节课都有说过,细心点就不会出错。”老师解释道,却换来更大的哀叫。
她把纸片拿出来,那上面只有一句话。却成功的在目光触及的瞬间将她的心扔进了冰窖。
“你学会杀人了么?”白纸上,七个黑色的钢笔字,三个标点符号。像是划在了某张黑暗中,被她无意踢中的“脸”上。她环顾了教室四周,猛地一阵哆嗦。
纪云苏后来清楚的记得,那天是1997年的6月16日,距离香港回归还有两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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