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家花圈铺在方圆百里小有名气,匡小棠就出生在这小有名气的家庭里。也许因为耳濡目染,匡小棠自幼就对纸活儿产生浓厚的兴趣。父母扎活儿时,匡小棠就在一旁认真地看,偶尔打个下手。到匡小棠十五岁时,纸活儿手艺已能独当一面。
从古至今,职业歧视都存在。匡小棠的同学、朋友认为匡小棠扎纸人不吉利,纷纷与她疏远,亲戚们也因其挣死人钱太丢人又身带晦气,不愿与其来往。幼年、童年、少年,匡小棠一直在孤独中度过,伤心之余却没停止对纸活儿的热一爱一。她相信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等她干出个样儿,看谁还敢瞧不起。
纸活儿之所以千百年不成器就因为它的古板,匡不棠要打破它的常理掀起新的主张。她把纸人的高矮胖瘦增加到与真人一般不二,并且花相当大的一精一力去描绘纸人的五官、色泽。当她觉得自己做的纸人已成一个艺术品的时候,纸人坊便开业了。人们怀着好奇的心态走进这所百余平米的店铺,不禁对所见之景瞠目。
偌大的房子里全是纸人,男一女老少俱全,姿势神态各异,大小与真人一样。一逼一真的假物本就引人遐想,何况纸人是办丧事用的、生来带晦气给人一陰一森感,再加上风偶尔从门窗外吹进来撼动纸人摇摇晃晃,无疑让纸人坊变成鬼怪屋一般。来访者在屋内呆不到半刻就会逃走,并且一毛一骨悚然感久久不散。尽管如此,纸人坊的做工却得到大家认可,多少富商乡绅愿花天价为已故人订做称心如意的金童玉女。匡小棠一一夜间变成有钱人,名声传到千里之外。
然而,她的心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原想让纸人像石雕蜡像一样被人永远摆在某处观赏,不料花高价买纸人者的目的还是让它与死人同烬。她无法接受自己倾注心血与热情的东西被人轻易毁掉。她困惑,为什么木雕泥塑可以站在华贵的厅堂受人瞻仰,纸人就不可以?她不懂,人们对不堪一击的纸人为何如此厌恶、惧怕,为什么非要将它们烧掉才心安理得?她失望,她干出成绩却依旧形单影孤。亲友们依旧像避瘟神一样避着她,而且似乎比原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忧虑,这种职业歧视会影响她的婚姻。她今年已经二十九岁,还没有一个男人愿意与她相处。就此转行又做不到,她实在停止不了对纸人的一爱一。她认定,扎纸人没错,是歧视它的人不对。她岂盼,老天能赐给她一个真心相一爱一的伴侣。
又一年过去,匡小棠三十岁了。这天,她开着私家车去郊外兜风,无意间向路沟旁的草丛扫了一眼,竟发现两只脚。匡小棠吓了一跳。有心开车而过又觉得那样不妥,万一草丛里躺着的那位还有气,一走了之岂不是见死不救?她狠了狠心,一脚将车闸踩住,爹胆开门来到那两只脚近前,见一男子躺在地上半睁着眼,脸色蜡黄,嘴唇苍白微动不知犯了什么病。匡小棠的出现令他浑浊的双眼现出一丝光,乞怜般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匡小棠愣愣地看了会儿,毅然弯腰将他架到车上直奔医院。
经过抢救,男子脱离险境。一一交一一谈中,匡小棠了解到男子叫一胡一斌,因患先天一性一心脏一病被父母遗弃。在孤儿院长大后靠干打更之类的轻活儿勉强度日。今天他刚领到薪水,还没想好怎么花就遭到抢劫。他不甘活命钱被抢奋起反抗,结果刚一与人拉扯就犯了病。歹徒见状将他扔进草丛就逃得没影了,要不是匡小棠及时赶到,他这会儿恐怕已经下地狱了。
这就是缘分吧´匡小棠想,自己都三十了还没男友。眼前的男子虽然身患顽疾,长得还不错,比自己小五岁,身无归宿,若真能与自己凑成一对也是美事。
对一爱一情的渴望让匡小棠特别主动,细心照顾一胡一斌的同时,眉目传情、言语示一爱一,暗示一胡一斌留下来。一胡一斌本来就无家可归、生活清苦,面对有车有房有些姿色的匡小棠的追求自然无由拒绝。出院后,一胡一斌立刻与匡小棠同一居,靠着甜言蜜语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生活。匡小棠寂寞三十年的心在一胡一斌身上得到释放。为了稳固这种释放,两人同一居没多久,匡小棠就提出结婚。一胡一斌显然感到出乎意料,他本以为自己是匡小棠养的“小白脸,没想到匡小棠是认真的。匡小棠条件是不错,但年龄比他大五岁,比他的梦中情一人一大七八岁,模样也非倾国倾城,他可不想委屈自己。他要脱身,并拿走够活一生的包一养费。
恋一爱一中的人是没有智商的,一胡一斌点头的一刹那,匡小棠把内心深处最后一丝警惕也抛到九霄云外。一胡一斌让她喝酒她就喝,问她存折放在哪、密码是什么,她就照实答不误。一胡一斌说她醉了,让她上一一床一一休息她就乖乖去睡,而且睡得连梦都没做。
再睁眼时已经日上三竿,匡小棠打着哈欠坐起来,感觉脑袋异常沉,仿佛这宿大觉白睡了。屋内很静,一胡一斌似乎不在。匡小棠晃悠悠下一一床一一来到门口不见一胡一斌的鞋,寻思他可能去买东西了。她想洗把脸提提神,脚才向浴一室迈一步,电话铃便响个不停。她不耐烦地踱到屋里把话筒拿起说了声“喂,不想对方扔来不冷不热的话: “是匡老板吧?干吗手机关两天?你这买卖还做不做?
手机关两天?匿小棠甚感迷惑。她的手机从来都是二十四小时开着,难道是自己熟睡时一胡一斌过来亲近,嫌手机扰人就把它关了?就算这样也不至于关两天啊!除非自己睡了两天。想到这,匡小棠的心陡然打了个冷突儿,本能地担心起存折及一胡一斌的去向。她匆匆把客户打发掉,箭步来到内房拉开小柜一看,存折果然不在。与其一起不在的还有她的车钥匙、首饰、手机和放在面上的零钱。一切都很清楚了,一胡一斌骗了她,白吃白喝她一个月,走时给她灌了安眠药。把值钱便带的东西都拿走了。为什么?为什么她满腔热情换来的是一片冷漠?为什么她救人一命未得感激反得仇报?她无奈地被人排斥三十年还不够,还要让她最宝贵的感情高起重落,老天实在太残忍了!她发疯般嚎叫,踢桌子踹凳、恨天怨地。
一胡一斌卷走的存折中不仅有匡小棠多年的积蓄,还有匡小棠父母花半辈子力气攒给匡小棠的嫁妆。得知一胡一斌恩将仇报,二老一疼女儿不幸,二疼几十年的血汗钱,一股急火不出三个月就先后毙命。
双亲的故去令匡小棠更加悲愤,誓要一胡一斌血债血偿。可恨警方久不破案,除了生气,匡小棠只能诅咒。起初她只诅咒一胡一斌一个,后来可能一精一神错乱走火入魔,居然诅咒所有排斥她的人,包括购买纸人的客户。她恨他们搞职业歧视害她变成大龄处一女才会遇到一胡一斌忘乎所以,怪他们不懂欣赏活生生烧掉她倾注满腔心血的艺术品。她相信自己做出的纸人都有灵一性一,都与她心灵相通都能听见她的心语,烧毁它们的人就像杀人犯,人不报必有天报。
残存的理智没让匡小棠在外人面前现出心态,但她做出的纸人却与从前不太一样。细心的人会发现纸人坊的纸人无论男一女老少是何表情,眼神总是充满怨恨,气势总是通人心颤。当然,这不会影响纸人坊的生意,反正买纸人者都是准备烧掉,就算它身上多了一层痿人一毛一也无所谓。
转年春天,一胡一斌的案子还没眉目,用警方的话说,一胡一斌就像是人间蒸发了。
匡小棠心灰意冷,这日正郁闷扎纸活儿,一名男子从外走进。男子一身休闲装,戴着眼镜,梳着三七分的头,高高的个儿,文质彬彬,俨然一个帅气的大学生。匡小棠白了他一眼,问他来干什么男子一笑,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匡小棠,请她按上面人的模样扎个纸人,只要像,钱不成问题。匡小棠接过照片时眼睛顿时瞪圆,照片上只有一个男人,正是一胡一斌来人是谁,为什么要扎一胡一斌的纸像,匡小棠已不想问,她只想知道一胡一斌此刻在哪 她迫不及待地向男子要答案。男子有点慌神,但还是帮她解一开疑一一团一一。照片上的青年叫一胡一文,是有妇之夫,但男子的妹妹却偏偏一爱一上他一年前,一胡一文因心脏一病突发去逝,男子的妹妹悲痛欲绝,忧郁成疾患了癌症妹妹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一胡一文,怎奈一胡一文已为人夫。为了妹妹走得安详,男子便想扎个纸人代替一胡一文与妹妹同葬。听说纸人坊的做工天下绝伦,他特意从远道赶来求帮 至于匡小棠说照片上的人叫一胡一斌,对她恩将仇报,他实在奇怪。
一胡一斌英年早逝也算报应,旁人知不知道他的丑事已不重要。匡小棠没兴趣对男子解释,开了价格,告诉他七天后来取货。
匡小棠做梦也想不到刚刚离开那个男子就是一胡一斌。迷倒匡小棠后,一胡一斌立刻来到银行提走所有钱,又到黑市卖掉车和手机,接着连夜跑到外地一家美容院以匿名整出一副新貌,谎言自己是黑户一一交一一了巨额罚款重起户口、身份一证。如此相当于脱胎换骨,想要抓他势比登天 这次他回来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看匡小棠能否认出他一如果匡小棠认出他,他就当场将她杀害。如果连与她有肌肤之亲和欺骗之仇的匡小棠都对他视而不见,其他人就更不可能将他识破;二是让案子自消自灭。如果匡小棠视他为生人,他就编个故事让她相信一胡一斌已死,从此不再催警局破案。俗话说民不一举官不究,原告淡漠此案,警方自然也就随之淡漠,他就更安全了。还有一个目的是他自己也感觉荒谬不愿承认又想做的, “大仙说纸做的替身可以代活人赎罪,他想用这方法让自己心安,减少心脏负担。一切都按祈盼进行,一胡一斌心里甭提多高兴
七天以后,匡小棠将纸人一一交一一给一胡一斌,多一眼都没瞅他,便又继续忙起来。
又过两天,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几名干警突然闯进纸人坊找匡小棠录口供。匡小棠一头雾水,通过警方问话才知订制纸一胡一斌的男子两天前死在郊外。男子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法医确定他非疾病发作或服毒、窒息,现场只有一些燃一烧未尽的纸片,据查来自纸人坊,所以警方不得不将匡小棠列为怀疑对象。
两天后,警方因无证据放回匡小棠。
如此一来,左邻右舍都认为匡小棠与杀人案有关。消息很快传开,本就倍受排斥的匡小棠更加让人避而远之。先前订货的人宁可不要订金也用电话取消了纸人的定做,纸人坊的生意一落千丈。
此后,纸人坊的大门紧闭,匡小棠日夜都在里面忙活,再也没有出门过。
在一个雷电一一交一一加雨夜,两个胆大的男人悄悄摸一到纸人坊外。透过门缝照射一出来的灯光,朝里面窥视,只见形态各异的纸人遍布屋内四周,在灯与闪电的衬托下甚为恐怖。屋子中央,有一个纸人坐在地上,手拿纸条和篾片作扎纸活的样子。
纸人坊里没有了匡小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