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残像

我走过满是灰尘的地面,丝毫不在意蟑螂从我的脚边爬过,毕竟已经惯了。走廊的玻璃窗挂着污秽的窗帘,有光从窗帘间的缝隙泻下,我轻巧地越过。在黑暗中待得时间久了,光对我来说已经太刺眼。

这里是圣安妮尔孤儿院,我八岁那年来到这里的时候,她还是一个洁净而暖的地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肮脏了呢?我好像也说不清楚。

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走出过这幢大屋了,擅自出去院长会不高兴,我可不想惹他生气,因为院长是个慈的人。

孤儿院里只剩下我和院长两个人,孤儿们不知何时都离开了这里,我也很久没有见到露西了,我猜她大概去了乡下,那个可的女孩最喜欢在田野里游荡了。

我走在暗的走廊里,四周异常安静,我几乎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那声音渐渐放大,犹如一条游丝滑过耳际:“克里欧——

那声音在低唤我的名字。

我吓了一跳,猛一回头,身后一个人也没有,刚才那细微的低唤如同幻听,一切依旧安静至极,走廊的尽头是一片黑暗,那黑暗仿佛要顺着这安静的气流蔓延过来,将我吞噬。

作为一个十五岁的男孩,我羞于承认此刻我竟然有种莫名的恐惧,就像为了要打破这诡异的安静一般,我干吼了一声,周围只有我的回音,它空荡荡地碰撞在四周的墙壁上再跌落下来,最后只剩下恐怖的寂静。

我想要离开,耳边又是一声:“克里欧——声音尖细,尾音拖得细长嘶哑,尖锐得快要穿透鼓膜。就像有什么东西在离我极近的地方,甚至就在我的身侧,可是周围什么也没有,只有冗沉的黑暗。

我感到惊悸,拔腿就跑,却在转身的瞬间瞥到墙角的影里蹿出一张狰狞的脸,它有着灰白的肤色、死灰的眼睛和最扭曲的表情!只是一刹那,那张脸又消失在黑暗里,就像从没有出现过。

我简直要怀疑我是否出现了幻觉,但我可以确定这幢大屋里藏着一些东西,它们潜藏在四周的黑暗中,或是在满是灰尘的墙角,或是在狭长森的甬道,它们就在那里,伺机而动。

我跑出走廊,想要找到一处光亮之地,却发现整幢大屋都被覆盖在肮脏、厚重的窗帘影下,不论我怎么跑也跑不出去。

那些东西是妖魅吗,还是地狱的鬼魂,抑或是有人在跟我恶作剧?为什么要来纠缠我?

我无处寻找答案,院长很忙,他不会理会我这些无聊的问题。

我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那一天阿历克斯出现,他站在许久未清理过的大厅里皱着眉头瞟了我一眼。我想他大概还在生我的气,在他离开这里之前我曾做过一些事,或许令他仍旧介怀。

他不该再来这里,我可不想让那些躲在黑暗中的东西吓到他。

阿历克斯径直向会客厅走去。我跟着他,即使他不愿再理我,我也无法对他置之不理,我不停地盯着他看,看他那张与我相似的面孔,我已经太久不曾见他,我亲的双胞胎兄弟。

我跟着阿历克斯来到会客厅,院长已在那里等候。会客厅里倒是整理得十分干净,桌子上已经倒好了两杯热腾腾的茶,原来阿历克斯和院长早已约好。

他们有事要谈,院长“嘭的一声关上了门,震得门上的十字架嘎嘎作响。自从院长的脾气变坏之后,连举止都变得粗鲁。

记得刚遇见院长时,他的确还是个和善的人。那时我和阿历克斯蜷缩在墙根下冻得发抖,院长发现了我们。他走过来摘下脖子上宽大的围巾围在我们的脖颈上,然后问我们:“你们的家在哪儿?他呼出的热气弥散在寒冷的风中。

我和阿历克斯摇摇头,声音细如蚊哼:“我们没有家……

是的,我们没有家,虽然曾经有过。

我们的家在伦敦东区,是一间简陋的居室,在一堆拥挤的房屋间显得促狭。每天都会把家中打扫干净,努力使这里充满生活应有的气息。

在1940年德军空袭的轰炸中东区大多数住宅成了废墟,我们的家却侥幸留存了下来。那时我的年纪很小,记忆朦朦胧胧,只觉得周围的环境乱哄哄的,空气里似乎能闻到硝烟的气味。

我们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那时二战的战火已经袭卷了整个欧洲,为了守卫英国,父亲加入了军队,自此一去不回。

平时要做很多的活计来养家,一旦防空警报拉响,她会立刻丢下手上的活儿,拉着我和阿历克斯一起躲避空袭。

在我和阿历克斯六岁那年,她嫁给了一个码头工人。

继父是个酒鬼,喝醉酒后脾气会变得暴躁,阿历克斯曾经为了维护我而被继父打断了腿。

后来有一次继父和在街上争吵拉扯,没注意到一辆飞驰的轿车迎面驶来……如同一场噩梦,他们一起死在了血泊里。

我们兄弟俩的去处成了问题,舅父收养了我们,但是他的妻子不乐意,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口粮,在这个刚结束战争的国家,收养我们对于她而言无疑是一种负担。因无法忍受舅母苛刻的对待,我们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去,投身到伦敦街头茫茫的雾气里。

那一天街道上洋溢着圣诞的氛围,装扮成圣诞老人的高大男子摇着金铃铛逗弄着孩子们,慈的父母守候在一旁,商店的橱窗里摆出了各色的商品和大大的圣诞树,来往的行人聆听祝福,脸上露出安逸的微笑。

而我们却迷失了,不知该去哪里。

天黑了,风开始呼呼作响,雪花飘落了下来,顺着呼啸的风吹落在我和阿历克斯的头发上。

在饥饿和寒冷的折磨下,我竟然在稀疏的人群里看到已经死去的继父向我们走来,他满身是血,脑浆渗了出来,颌骨整个错位,整张脸面目全非。

他扭曲着肢体向我走来,我倒几口凉气不住地颤抖,竟无法挪动脚步。

一辆车飞速从我面前掠过,它打破了这诡异的情境,幻觉消失了,来人现出了本真的面目,是一个个子高高的中年男子,他就是圣安妮尔孤儿院的院长。

他将我和阿历克斯一左一右罩在他的大衣下,一路带着我们回到孤儿院。

孤儿院里灯火通明,室内开足了暖气,圣诞树下堆满了礼物,长桌上已准备好了圣诞大餐,孩子们围拢过来好奇地盯着我们看。

我们留了下来,被安排在有几张单人的房间里,房间很新,其他的铺都空着,只有我和阿历克斯两个人住。

深夜时分,万籁俱寂,我提着煤油灯起上厕所,长长的走廊上只有我的脚步声。我经过一扇窗户,不经意地朝外瞥了一眼,孤儿院对面的墓地里有微弱的光亮在晃动。我吃了一惊,难道那是我曾听闻过的磷火?

我在胸前画个十字,大踏步地冲向厕所。

当我从厕所里出来,又听到奇怪的细小声响,就像有东西在地上拖动。我拿着煤油灯朝左右看了看,那声音又消失了。

我觉得古怪,便立刻跑回房间,没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我和阿历克斯经常在大大的孤儿院里探险,也许那时我就隐隐察觉到孤儿院里有秘密。

我们像探险者一样在没什么人使用的房间里一间间探查,不知不觉来到了院长办公室,平时紧锁的门虚掩着,我从门缝看进去,只能看清室内一角,另一边被遮挡住,在模糊的昏暗中我似乎看到了一截垂下的苍白手臂。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院长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我有些惊慌,不知如何回答。

院长并不想吓到我们,他微微笑了起来,一只手撑在门上:“即使你们厌烦睡午觉,也不能到处乱跑。阿曼莎夫人可是会生气的,她正在到处找你们呢。

“糟了,克里欧,我们快走,阿曼莎夫人生起气来很可怕的!

阿历克斯拉着我从院长身边跑开,比起“探险中的疑问,女工阿曼莎的怒火更使我们恐惧。

我们时常在孤儿院里窜来窜去和舍工们捉迷藏,阿曼莎夫人对此感到头疼。因为我总是趁着她不注意去厨房偷吃甜点,她为我的蛀牙感到担心。

当我带着三颗蛀牙去偷吃甜点被发现时,阿曼莎夫人气吼吼地跟在后面追:“站住!克里欧!你那一口牙都要烂光了!

我一溜烟地钻进路旁的树丛摆脱了阿曼莎夫人,沉浸在游戏般的兴奋里,高兴得把软糖馅饼一口塞进嘴里,完全不在意那三颗隐隐作痛的牙。吃完后我从树丛的滑坡上滑下,结果一头撞在一个女人身上,我匆忙抬头,那是一位打扮时髦,三十多岁的美丽女士,她正用惊异的表情看着我。

我慌张地拉开距离,努力地咽下口中的馅饼,含糊不清地向她道歉:“对不起,夫人。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身旁站着一位绅士模样的中年男士。

女人面含笑意地打量着我:“为什么跑得这么急?小绅士。

粘在嘴边的果酱:“呃……我遇到了些麻烦……

“是不是偷吃零食被抓到了?男人一语道破,他很有经验地向女人笑道,“我小时候换牙时也总是躲着大人偷吃糖果。

女人会意地笑笑,她突然伸手拨开我额前的头发:“哦,你的额头受伤了,是刚才被树枝划伤的吗?

我这才感到额前丝丝刺痛。

女人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创可贴替我贴在额头上,她用手抚摸了一下我的脸颊,那样柔,让我想起小时候也曾这样抚摸过我的脸。的手经常泡在冷水里有些僵硬,但抚在脸上的触感却是那样的柔和,她说:“克里欧,你和阿历克斯是我在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

女人的手从我的脸颊上移开,我闻到一股幽香传来,不由得脱口而出:“好香……

“这是我擦在身上的香水,你喜欢它吗?

“是的,夫人,它很好闻。

我如实说道。

这种香水的气味我在院长的办公室门口也闻到过,跟这个女人的不一样,那个浓郁得令我感到恶心。

美丽的女士显得很高兴,碧绿的眼睛闪烁着晶莹的光:“谢谢你的赞赏,艾瑞克完全不懂欣赏这些,甚至连好闻和难闻都分不出来。女人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玩笑般抱怨道。

名叫艾瑞克的男人一脸伤脑筋的表情,讨好似的向女人道:“亲的,你不用擦任何香水,也有足够的魅力。

“你可不要以为这种花言巧语就可以讨好我哦,亲的,我可还没有忘记你连我今天换了香水都没有察觉到。

我想他们是感情很好的夫妻——

女人最后对我说:“我们还没有自我介绍过,我叫安娜,这位是我的丈夫艾瑞克,你叫什么?小绅士。

也是能够愉快相处的大人——

“我叫——阿历克斯。

【我叫阿历克斯】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说了这句话,造成了阿历克斯如今面对我冷冰冰的态度,我盯着会客室紧闭的门,不知道他和院长在里面谈论得怎么样了,如果有必要的话,在阿历克斯出来后,我可以为我盗用了他的名字而向他道歉,但我绝不会为此后悔,他知道的,我很固执。

会客室的门开了,院长走了出来,他让阿历克斯等在那里。院长走后,阿历克斯却径自起身朝其他地方走去。

我不知道阿历克斯要做什么,便偷偷跟上,我追寻着他的身影在螺旋般的楼梯上上下,在层层叠叠的楼道里兜兜转转,阿历克斯像是在探查什么,就像孩童时的游戏。只是他神色焦虑,找过一间间的房间,却只发现到处都蒙了灰尘。

“嘻嘻嘻嘻……

有嬉笑声。我环顾四周不知它从何而来,茫然之际,身后仿佛有人窜过,就似一个嬉笑的孩童在与人捉迷藏。

熟悉的感觉,就像是遗落在这里的记忆的碎片——这是我和阿历克斯一起玩过的游戏。

我知道这一定又是那些潜藏在这里的未知之物在搞鬼,我看了眼阿历克斯,他似乎尚未察觉到异常。

我不知道他看到现今的孤儿院是否觉得陌生?看到现在的我又作何感想?但我看着现在的阿历克斯却忽然觉得,我离他既近又遥远,明明有着相似的长相流着相同的血液,却还是在生活的岔口上分离——当年他和养父母去了美国,从那以后过了五年的时间我们再没见过。

阿历克斯对孤儿院依旧熟悉,显然他没有忘记以前我们在这里的“探险,他轻而易举地找到院长变更后的办公室,过去那里还是个杂物室,我和阿历克斯经常为躲避阿曼莎夫人的斥责藏在那里。

阿历克斯推门而入,他观察着周围,墙边立着木质的陈列架,上面摆满了雕刻品,它们有的细纤巧,有的粗粝诡异,伸手去摸的话会感受到材质的光滑触感。院长在闲暇时会雕刻这些东西,雕工很好,他大概是从他的前妻那里学会的。

据说院长的前妻安妮尔夫人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在他们的女儿四岁时病逝,在她去世后院长放弃了医生的工作创建了这所孤儿院,并以这位夫人的名字命名。

我曾站在木架前细细观赏过那些雕刻,它们总是那样吸引我。

阿历克斯并没有在雕刻上费太多时间,他的注意力被院长的办公桌吸引,他用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钥匙打开了桌子的屉,从屉里拿出一沓文件一张张翻阅着,眉头逐渐深锁。

阿历克斯放下文件,转而探究起周围的墙壁和地板。他在地毯下发现了什么,掀开一看,地板上有一条细不可查的裂缝,那里竟有一个暗门。

阿历克斯在房间里找到一根撬棍将暗门撬开,一个幽深隐蔽的地下室便敞露在我们面前。一条铁制楼梯从狭窄的地下室入口引向幽暗深处,阿历克斯从办公桌上拿了手电筒只身走了下去。

我跟随其后,感觉越来越戾,那些蛰伏的东西似乎正藏在地下室漆黑的角落里,它们一声一声低低地唤着我的名字,好像随时要从黑暗中扑过来。

前方手电筒的光亮摇摇晃晃地前行,突然停滞在某处,阿历克斯拿着手电筒呆呆地站在一排容器前。我走过去,周围的空气仿佛紧缩了起来——那是一排透明的方形容器,里面装着不明液体,浸泡在液体里的竟是一具具骷髅!

我在震惊中留意到每个容器的右下角都贴着不同的名字,可怕的是那些名字我都熟悉,那些正是曾和我一起在孤儿院里生活过的孤儿们!他们竟都被剃去皮肉变成了容器里的骸骨!

阿历克斯手中的光亮从每个容器上掠过,直到照亮最后一个容器,他僵在那里没了动作。我的全身瞬间充斥严寒,所有知觉都被封冻——眼前的白骨惊悚而亲近,仿佛镌刻着种种疼痛,容器右下角的名字正是“克里欧。

潜藏在黑暗中的幽灵逐渐显现出真实面目,它们用悲哀、恐惧的目光看着我。

怎么回事?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会忘记我早已死去这个事实?

这个孤儿院早就荒废,我一直流连于此处无法挣脱。而那些潜藏在黑暗中经常呼唤我名字的幽灵便是其他孤儿的亡灵,我由于否认自己的死亡而无法正视他们。

这一切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是从一年前院长的小女儿露西死去时开始。

十二岁的露西同她的母亲一样生了病,病源就在骨头上,院长尝试了各种办法还是没能救活她。在露西去世之后,院长整个人变了,他将自己禁锢在办公室里,整天与药剂、医书为伴,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些什么,只要有人敲门打扰,他便会暴怒地把人赶开。

他出来后开始驱散孤儿院的工作人员,连留到最后的阿曼莎夫人都不得不离开。

那一夜极其安静,院长弄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对连日来简陋的餐点抱怨不已的孤儿们快乐地围坐在餐桌边狼吞虎咽。很快,所有人都睡着了。我迷迷糊糊地趴在桌边,眼皮沉重得难以抬起,透过眯缝的眼帘,我看见院长用纤细的针管刺进每个人的颈部皮肤,将某种液体注入他们的体内。他们睡得更加深沉,渐渐连呼吸的声响都消失了,变得如同这个夜晚一样安静。

我想挪动身体,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可是我的身体像石头一样沉重,一点儿也动不了。院长走了过来,我的脑海里不停地叠着和阿历克斯的脸……

院长靠近我,我感到颈上一阵酸疼,一丝冰凉的触感,意识沉甸甸地坠了下去,陷进死亡的泥里。

我曾一度遗忘而现在终于想起那手术刀划过皮肤的触感。锐利的刀锋支离着皮肉,死亡的触角攀爬至四肢百骸。院长用我们的骨头做着各种实验和研究,他将那些废弃无用的人骨刻上细的图案,打磨成优美的形态,陈列在那些木架子上。

顾不得颈边蜿蜒流下的血液,阿历克斯一路跑到正门口,谁知大门已被锁住,身后的楼梯传来院长追来的脚步声,情急之下阿历克斯朝大屋的东侧跑去。那里有一个传达室,里面有一部电话,我已经很久没看到有人用它了。

阿历克斯跑到传达室里锁上门,抓起电话试图拨打出去,电话里一直发出刺刺啦啦的噪声,尝试了几遍都打不通。

窗户早被堵死,已无退路,这部电话是唯一的生机。

嘭!嘭!嘭!

门外响起撞门声,随后是翻找钥匙的金属碰撞声。

紧密的压迫感随着这些声响不断袭来,就在此时,电话接通了!阿历克斯急忙向电话那一头的警员求救:“这里是圣安妮尔孤儿院,请赶快来……

咚!门被打开了!院长闯进来一把扼住阿历克斯的咽喉,将握在手中的手术刀往阿历克斯的腹部刺去……

我不能让阿历克斯死!

绝对不能!

刹那间,强烈的意志让我的灵魂进入阿历克斯的体内,获得肉体的我抓住手术刀,使它无法伤我分毫。

我睁开眼睛露出死灰的眼珠,面露狰狞地向院长质问:“你想再一次割开我的皮肉,剔取我的骨骸吗?

这声音仿佛不是源自肉体的喉管,而是来自被浸泡在地下室冰冷液体里的骸骨,森得令人骨髓生寒。

院长惊得面无人色,扼在颈上的手全无力道,因为此刻他的眼中出现的是曾经被他亲手杀死的我的死相,灰白的肤色,死灰的眼睛,极度扭曲的面容,我曾在黑暗中窥见的——我的死相!

我紧紧盯着院长,沉积在骸上的湿冷之气从我的灵魂里蔓延上来,它升腾而起,涌进院长的每一个孔,渗进他的每一缕呼吸,院长的表情痛苦起来,很快变得像我一样狰狞。

警察抵达时院长已经死了,他突出爆裂的眼球见证了他死前所见的一切。

我从阿历克斯的身上飘离,看着医护人员帮他包扎了伤口。

警察搜查了整个孤儿院,一共搜出了十几具完整的骨,陈列架上的人骨雕刻也被取走。地下室的暗门被打开,走廊上那些污秽的窗帘被拉开,光照耀了进来。那些同样被困于此的孤儿们的幽灵被冲淡了身影,渐渐消失在光亮里。

我太久没有如此接近光,我的骨骸被困缚在暗的地下室里,虽未被雕刻在陈列架上,却时时隐隐作痛,我的骨头上一定有着肉眼看不到的刻痕,那是我曾和阿历克斯一起经历过的和只有我才懂得的痕迹。

当我看到阿历克斯被赶来的养父母拥入怀中的画面,我想终于可以安心地站到太下了。我的周身只有暖的感触,再也没有刻骨的疼痛,我沐浴在光里,微笑着溶入暖到灼热的光明中。

作者创作谈:

很多古老的灵异传说中都有死者不知自己已死而在生前处徘徊的事,这篇文章就是在此基础上进行的创作。骨雕是一个意象,代表主角和他悲剧的人生,生前的痛楚是他灵魂上的刻痕,但不管是伤痕还是灵魂都在最后的光明中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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