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悚故事之沉鱼
一
“我从来不养猫,因为阿莫不喜欢。米黎站在门口看着我,一脸淡然。
“是……是吗?我抱着那只刚刚被我洗干净的猫,尴尬地笑笑,“我还以为是你养的呢,那不好意思,打扰了。
“等一下——在我想要回去的时候米黎叫住了我,“上次的事情还没有谢你,一起吃晚饭吧,进来坐。
说完她转身走进去,我在门前的垫子上把鞋上的泥巴蹭掉,也跟了过去。
一进门就看到一个足有一米五长的玻璃鱼缸,罩子上的灯管把整个鱼缸都照得锃亮,里面种着各式各样的水草,还有一精一致的琉璃的模具做成的小屋子和桥,我想对于鱼儿来说这就可以算得上是富丽堂皇的宫殿了。唯一一点让人奇怪的是,这么大的水族缸里,照常来说放养三四十条金鱼都不显得拥挤,此刻只有一条普普通通的红白花龙睛在水草之间若隐若现地游一动。
米黎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身后,“阿莫不喜欢别人盯着它看。
“阿莫?我指了指那条鱼。
米黎点点头,“它叫阿莫,很害羞的,平常它也只见我一个人。你随便坐,喝杯茶吧,我去做饭。
米黎带着一条粉色方格子的围裙到厨房里去,我坐在沙发上,原本不宽敞的客厅因为一个画架和散落得到处都是的颜料画笔而显得越发凌一乱和拥挤。
艺术家的风范?这与我对她最初的印象有些偏差,但是,不管怎么样,我想,我都会努力地争取跟她在一起的机会。
我现在一家报社实一习一,租住了一套离单位不远的公寓,因为是旧式的房子,没有空调和暖气,所以价格便宜适合我们这些刚踏出校门的人。大学近四年的时间,恋一爱一这个词一直离我很远,也有女生表示过对我的好感,但是从没有过来电的感觉,总觉得欠缺了些什么。三天前,第一次见到米黎,一见钟情。以前一直都不信这个词,直到应验到自己身上,才发觉一爱一情就是这样一种奇妙的东西。那天下午我从报社回来,忙碌了一天浑身疲惫,穿着白色连衣裙的米黎提着购物袋不紧不慢地走在我前面,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我拉了她一把使她避过了那辆飞驰的摩托车不致被撞倒,那副美丽的面孔由于突然的惊吓而露出恐慌的表情,让人无比心疼,产生一种想要保护她的欲一望。从那一刻我决心站在她身边,做为她遮风挡雨的那棵树。知道她就住在我的隔壁后我更加相信这就是老天赐予我的缘分。
接下来的三天我下班回来后总是会在门前转两转,待在屋子里时也会竖一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准备她一开门我就出来制造几次并不高明的“偶遇,可是三天过去了,隔壁的一切都静悄悄的,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我正在为怎样可以跟她有更多的时间相处而苦恼的时候看见路边有一只脏兮兮的流一浪一猫。
听说,宅人都是一爱一养猫的。
这句话突然闪过了我的脑海里,然后我想到了一个烂到不能再烂的主意,我用一根香肠把这只猫引一诱回家,给它洗了个澡,打扮地漂漂亮亮,然后抱着这只来历不明的猫满脸笑意地敲开了隔壁的门。
“你好,米黎小一姐,请问这是你的猫吗?我刚才看它一直在你家门前转悠。
“不是。米黎的回答很干脆。
我当然知道不是。之前我还有一种美好的设想,这样柔一弱美丽的女孩子或许会觉得这只小猫很可一爱一,然后满怀同情心地收养这只暂时找不到主人的可怜猫咪,这样的话以后我就可以借着照顾小猫的名义多跟她接触。可是米黎从来不养猫的言论直接粉碎了我善意的一陰一谋,我还把那个从未谋面的“阿莫列为头号情敌,直到两分钟后我知道“阿莫不过是一条鱼心里才安稳了一些。
米黎看起来像是一个不食烟火的小仙女,没想到她也烧得一手好菜。丰盛的四菜一汤,荤素搭配营养合理。晚餐的氛围很是融洽,我也得知了一些关于她的有效信息。她是一个自一由职业者,签了本市的一家画廊,为一些有格调的西餐厅画装饰画,虽然报酬不高,但也足够日常开销。目前自己一个人住,跟她在一起的只有那条叫做阿莫的鱼。她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我帮她把画笔和颜料管摆放好,画纸也摞整齐。她注意到客厅的变化时微微一怔。
“不好意思,我只是随手帮你整理了一下。或许我的做法有些多余,她可能并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
“没什么,谢谢,整齐些也好,屋子里很凌一乱,你别介意。
米黎的声音很一温一柔,我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成水了。
“白天不太见到你呢,我在这边住了一个月了,前几天才看到你,你也是最近才搬过来的吧?我夹了块糖醋排骨在碗里。
“我一直住在这边,比较喜欢晚上画画,也很少出门,只有出去采购日常用品和食物的时候才出去。
“好像很多画家和作家都是夜猫子,安静的时候比较有灵感哈。
米黎点点头,“嗯,夜深人静的时候思维比较不容易受到干扰。
一顿饭的时间就在轻松的对话中溜走了,直到走出门时,我还有些依依不舍。
回到公寓我竟然失眠了,满脑子都是对我们两人未来的美好设想,我要努力工作,争取留在报社。米黎的住处一切的装修摆设都简朴简单,她穿得也是素雅的白裙,素面朝天,我断定她不是一个一爱一慕虚荣的人,并且,画家这种职业的人,不管出名还是未出名,都比较注重一精一神上的一一交一一流多过对物质的追求,这一点在现在的社会中已经很少见了啊,我想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向她表达我的一爱一意。
二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上班,却并没有任何犯困的迹象,浑身像是充满了能量。真是人逢喜事一精一神爽啊。同在报社实一习一的韩佳见到我打趣道:“你是捡了钱包吗,今天这么开心?
“呵呵,今天天气特别好啊,一陽一光挺灿烂的。我敷衍了一句就去领今天的任务。
“这几天一陽一光一直都很灿烂啊……韩佳在后面小声嘀咕。
在一精一神状态良好的情况下工作往往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上午跟着老记者跑了一趟市里一家工厂发生亚硝酸盐中毒的事故,下午采编的稿子提前写完,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的时间,我已经归心似箭。一天的时间没有见到米黎我觉得十分想念她。
“有什么事吗?
“嗯……我……我该怎么回答呢?总不能说是我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吧,“昨天你做的虾仁蒸蛋特别好吃,我就想来问问你是怎么做的……
还好面对这个蹩脚的理由米黎没有反感,“这样啊,那就进来吧。
打着拜师学艺的旗号,我买来食材去她家蹭饭,看得出她对我还是有好感的,不然的话应该早就把我轰出来了。她是个一性一情很随和的人,只是比较沉默,不太一爱一说话,大概是由于她独自居住太久的缘故。唯一让我有些不解的就是,她对于那条叫“阿莫的鱼溺一爱一得有些出奇,不说那些昂贵的大叶水草和一精一致的琉璃布景,单是那个一米五的鱼缸,也得值个五六千块,这与她简单的公寓布置格格不入。由于这个硕一大的鱼缸,屋子里显得狭小而拥挤。鱼缸里面游一动的生物除了那条普通的龙睛就别无它物。或许这条鱼对她有着特殊的意义。我几次问道关于这条鱼的事情,米黎都扯开了话题,她并不愿意提起关于它的事情。周末米黎还会用捣药的那种小小的石臼研磨干虾仁作为鱼食。
“阿莫不一爱一吃商店里卖的那些鱼食,添加剂太多。她纤细的手握住小石杵,小巧的鼻尖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原来一个女孩认真起来的样子是这样可一爱一。
三
临时加班的缘故,回来时天都已经黑了,在公车上我想起打电话跟米黎说今天不去找她学做菜,电话响了很久却没有人接听。我躺在沙发上思量了很久,米黎一般不会出门,出去买东西的话也早该回来了。犹豫了很久,我走到隔壁去敲门。没有人应答,正在我准备转身的时候,“咚的一声,屋里传来了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米黎,在家吗?开门啊,米黎——米黎——
我不停地敲门,过了许久,漫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咔嚓一声,门锁终于转动,那扇门缓缓打开,等我看清了米黎的样子,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不能跳动。那张美丽的脸庞苍白得就像是一张纸一样,头发有些蓬乱,枯瘦的手指扶住门框,白色的裙子上散落着大片的血迹,乍看之下像是噩梦里索命的女鬼。
“米黎?我轻声唤了唤她,她扶着门框缓缓跌坐在地上。
“唐哲……我……好疼……她躬身捂着心口的位置,我这才看见米黎的额头上渗出豆粒大的汗珠。
我抱起她飞快地冲到楼下打车去医院,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救人总是不会有错的。
凌晨两点的时候,我扶米黎回到公寓。还好,只是虚惊一场,米黎突然犯了胃痛的老一毛一病,吃了药也不见效,去给我开门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红色的颜料,泼到了自己裙子上。在医院输液后我陪她回家,直到她躺下纤细的手还抓着我的衬衫,迷迷糊糊中还惦记着那条叫做阿莫的鱼。客厅里红色的颜料泼了一地,我仔细把客厅打扫干净。画架上有一副未完成的画,红色的背景中一个透明的鱼缸,里面就是那条叫做阿莫的鱼,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画纸上游一动出来。我无意中翻看了画夹里的那些画,除了几幅风景画,都是阿莫的身影,简直就是阿莫的百态写一真集。但仔细看看,又仿佛与阿莫并不完全相同。我看了半天,又觉得自己有些太过敏一感,纠结那些细微的差别根本就是一件无聊的事情,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画跟真实的东西哪能完全一样呢?并且我这个俗人对于艺术这种高雅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鉴赏力。我又看了一眼那个鱼缸,阿莫睁着大大的眼睛,静静趴在水底的白色细沙上,尾巴随着水流轻轻摆一动,看来,鱼也是需要睡觉的。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充分论证了人在生病的时候最脆弱这句真理。实一习一以外的时间我都待在米黎那里细心地照顾她,我相信她可以感受到我对她的一爱一意。她病好之后我悉心准备了一顿烛光晚餐正式向她表白。我想米黎是喜欢鱼的,于是去水族馆买了一条白色的珍珠鱼,放在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鱼缸里送给她。米黎很喜欢那条圆嘟嘟的珍珠鱼,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做小哲。但她并没有把小哲放在大的鱼缸里去,说是阿莫会不一习一惯。早晨我给阿莫喂食,它没有像往常一样浮到水面上吃东西。下午回来,它还是静静地趴在白沙上。当循环器带起的水流扫过阿莫的身一体,它侧着身一子平躺在那里的时候,我才明白它再也不会在大叶水草中游一动了。
阿莫,死了。
看得出米黎很伤心,连晚饭都没吃几口。我把煮好的粥端到她的面前:“胃痛还没完全好,你怎么能不吃东西呢?你要是喜欢这种鱼的话我去多买几条。
米黎摇摇头,“不必了。
“你舍得阿莫吗?那天你输完液回来迷迷糊糊的时候还喊着阿莫,还是说,阿莫不仅是指这条鱼?我酸溜溜地说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猜测,如果阿莫只是一条鱼,那米黎没有理由对它这么在意。
米黎的神情黯淡了下去,空灵的大眼睛里渐渐蓄满了泪水,“阿莫是我以前的恋人,后来由于意外去世了,我给那条鱼起名字叫阿莫,希望阿莫可以天天陪着我,可是,阿莫他,早已经不在了……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我轻轻拥抱住她瘦弱的身躯,“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些,让你伤心。
米黎把头埋在我的胸前,小声一抽一泣,“现在有你和小哲陪我就好……
“不哭了。我轻轻拍着她的背。
“你会一直陪着我的,是吗?米黎仰起头,认真地看着我,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
“是的,我会。
四
当记者这一行,忙起来的时候马不停蹄,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这段时间本市发生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陪米黎的时间少了许多。她的画从阿莫变成了一些公寓周边的花草树木,还有一张为我画的速写,我高兴的把它挂在一一床一一头。
中午吃饭的时候韩佳走了过来坐到我旁边,“你前两天说食堂的饭不好吃,我今天自己带的便当,多做了一份,你来尝尝我的手艺吧。
“这……不太好吧。其实从进报社实一习一不久,韩佳就对我频频示好,可是我的心思都放在米黎身上,自然对她不太感冒。
“怎么,嫌我做的东西难吃是吗?韩佳佯装生气,把饭盒里的菜拨到我盘子里。
我只好笑笑,“那我就不客气了。总不能再把菜扒拉回去吧。
我正在跟韩佳客套的时候瞥见门口进来一抹熟悉的白色。
“米黎,你怎么来了?我有些惊喜。
米黎的视线扫过我和韩佳,然后低头看着手里的饭盒,“前两天你跟我抱怨食堂的饭不合你胃口,我就做了便当送过来。
“来,过来坐。看着她有些不悦的表情我知道她大概是误会了我跟韩佳的关系,赶忙向她们介绍到,“小黎,这是我同事韩佳,韩佳,这是我女朋友米黎。
韩佳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跟米黎打过招呼后继续吃饭。我刚要松口气,韩佳突然看着饭盒说道:“米黎,你做菜怎么放了这么多一胡一萝卜?见米黎不解地看着她,便继续说道,“唐哲他不喜欢吃一胡一萝卜,每次吃饭遇到有一胡一萝卜他都会挑出来。一副对我知之甚深的样子。
“是吗……米黎的声音很低。
我心里暗暗叫苦,韩佳啊韩佳,你这个时候说这些,不是摆明了想要米黎误会我们吗?“怎么会,一胡一萝卜含维生素很丰富啊,你做的什么菜我都喜欢吃。我夹起一胡一萝卜送进嘴里,事实上,我真的不一爱一吃一胡一萝卜。
饭后米黎收拾饭盒回去了,我向韩佳表明了立场,“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可是我一爱一的人是米黎。韩佳倒是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我知道,不过那肯定是暂时的,因为你们两个人根本就不合适。我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后来才发现,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吧,我如果能够早一些跳出来,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回去的时候餐桌上清一色的一胡一萝卜,我知道米黎还在生气,向她一再地解释跟韩佳的事只是一个误会,她坐在画架前不停地画着一条鱼,那条白色的鱼像是小哲,又有几分像阿莫。她在鱼身上点红色的颜料时我有些生气,她果然还是忘不了阿莫。摆在她面前的那尾珍珠鱼扑棱了一下尾巴,我注意到这条浑身白磷的珍珠鱼身上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红色的斑点,虽然只有很小的一两个,可是在白色的鱼身上十分明显。
“小哲的身上怎么会出现红点?
米黎抬起头望着我,“颜料。
虽然对于她在鱼身上画红点感到奇怪,可是鉴于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消除我们之间的误会,我也就没有过多在意小哲。
这件事后,米黎变了许多,整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最为明显的变化是她会查看我的手机通信记录和短信,还要查阅我的QQ聊天记录,为了让她放心我把密码都给了她,欢迎她随时查岗。日子终于重归平静,她在我没有外出采访的任务的中午会来报社给我送饭,幸好便当里再也没有出现一胡一萝卜的身影。
五
午饭的时候,这段时间一直坐的离我很远的韩佳居然又坐到我旁边的位子上。
“有什么事吗?
“你考虑的怎么样了?韩佳的表情似乎在努力掩饰着某种喜悦。
“什么怎么样了?我一头雾水。
“昨天晚上答应我的事啊!见我还是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干脆翻出手机上的聊天记录。我一看差点吐血,居然是我答应考虑跟她一一交一一往的事。
“这些话不是我说的,韩佳。我急忙向她解释清楚。
她有些恼怒,“不是你说的,那还会有谁?
“大概号没盗了,或者……米黎?她也有我QQ的登录密码。
我放下筷子直接就奔了回去,住的地方离报社很近,十几分钟的路程。
“米黎,昨天晚上是你跟韩佳聊天的吗?
米黎静静地坐在画架前,手中拿着一根饱蘸红色颜料的画笔,由于她突然的停顿颜料滴落在地板上,四溅开来,绽放出一朵绚烂的花朵,水晶鱼缸里小哲在拼命地扑棱着尾巴扭来动去,不时窜出一水面。
“是。
“你为什么要怎么做?
米黎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没有任何一温一度,看得我有些发怵,“你心疼了吗?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容忍她而是顶了回去。我们谁也没有忍耐什么,把这些日子的不满全都发泄一了出来,这是我们第一次吵架。我说她不够信任我总是疑神疑鬼,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她则指责我不够在乎她,当着她的面还跟别的女人眉来眼去。我很难把初见时小仙女一样的人跟面前这个有些歇斯底里的人联系在一起,但她们确实是一个人。小哲可能是受到了惊吓,在鱼缸里上窜下蹦,翻起的水花消磨在我们的争吵声中。小哲跃出了鱼缸,胖胖的身一体狠狠摔在地板上。我们结束了争吵,米黎从地板上拾起了垂死挣扎的珍珠鱼,想了想,把它放进了那个一米五的大鱼缸,然后把盖子盖上。
“里面有氧气泵,它不会有事的。
一时间沉默无语,她的眼睛里盯着小哲,眼底涌起浓浓的哀伤。
我叹口气,先向她道歉,“对不起,米黎,是我太冲动了。
她的目光转向我,“唐哲,你已经开始讨厌我了,是吗?
小哲在大大的鱼缸里渐渐平静了下来,我紧紧抱住她,“不会的,我永远也不会讨厌你。
永远有多远?在不久的将来我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六
小哲可能不太一习一惯新的环境,它总是一爱一躲在大叶水草的底部,懒洋洋地趴在那里,连我喂食的时候都懒得游到水面上来,如果不是它不时摆一动一下尾巴,我会以为它早就死掉了。我跟米黎商量是不是该给它治疗一下,它这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看起来撑不了几天。可是想了一圈,也没有想到哪家一一宠一一物医院会给鱼治病。下班的时候特地去水族馆买了瓶水族箱的除菌剂,效果还是不错的,第二天的时候小哲又活蹦乱跳了起来。
这样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米黎出去购物的那个下午。那天我下班很早,见她还没有回来,便想要做好晚饭等她。我做了一个南瓜派,启用很久都没动的烘箱时发觉里面有淡淡的鱼腥味。大概是上次米黎用烘箱做鱼没有清理,可是我不记得最近有吃鱼,并且,不知是不是由于养鱼做一一宠一一物的缘故,米黎好像从来都不吃鱼。我边纳闷儿边去储物室找烘箱用的除味剂。然后,我翻到了那个盒子,我情愿自己永远没有这么干。
那个外表粗糙的纸盒子里,填满了干燥剂,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条脱一去水分的鱼的干一尸一。其中有两条是身上有红点的白珍珠鱼,其余全是红白龙睛。每一条鱼都极力睁着两个大大的空洞干瘪的眼睛,嘴巴微张,似乎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在拼命呼喊着什么。我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放下盒子跑到洗手间干呕了半天。通过一个记者敏锐的直觉,结合所有的一切,不难想象到在这些鱼身上所发生的事情。
米黎买回这些鱼,并为它们一一画像。之前我见到的那些画,每一条鱼都有自己特有的肖像。虽然它们都是红白龙睛的品种,但是红色的花纹在身上的位置并不完全一样。在它们死亡或还未死亡的时候,她把它们放进烘箱里,迅速脱干水分,制成能够保存很长时间的干一尸一。然后,一条新的鱼会取代它原本在鱼缸里的位置。阿莫并不是一条鱼的名字,而是这十几条鱼共同的名字,同样,小哲也不是某一条珍珠鱼的特别称谓。我从鱼缸里捞出了那条游来游去的小哲,几天前在脖子上的红点转移到了向下一些的位置,并且它比上一条小哲瘦一些。这些细小的变化一般人都不会注意到,但是对于每天都亲自喂它的我来说,这些微小的变化显而易见。这样,一条垂死挣扎的金鱼突然间又生龙活虎就有了一个简单的解释,因为它们根本就不是同一条鱼。我仔细检查了一下这条活着的小哲,那些红色的斑点并不是用防水颜料涂在身一体表面那么简单,红色并不是鳞片表面的颜色,而是长在金鱼的体内,透过薄薄的半透明的鳞片而显现出的一种红色。突然想起前两天小哲在水晶缸里剧烈地挣扎,当时以为它是受到了我们争吵的惊吓,现在想来根本就是痛苦的挣扎,痛苦到,它宁愿离开自己赖以存活的水,也要早些摆脱那难以忍受的折磨。想到这些,我的心里一阵阵发凉。
楼梯响起了脚步声,我快速把盒子放回去,一切恢复原状。米黎进来的时候我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电视。她扫了眼电视,又看了我一眼,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我朝她笑笑,待看清楚电视上的内容,心里暗暗叫苦,居然是一档正在推销去皱美容产品的电视购物广告,我赶紧换了新闻台。
“今天回来挺早的。
“嗯,我们今天任务比较少。我小心翼翼地应答。
往常厨房里让人舒心和愉悦的做饭的声音今天听起来颇为刺耳,我觉得在油锅里炸的不是鸡排而是我的心脏,一顿饭吃得我汗流浃背。
我开始冷静地分析米黎的行为,重新审视我们的感情。我跳出来站到一个客观的位置上,米黎她在某些方面确实是有些偏执的。她每天会询问我工作的事情,查阅我的手机和聊天记录,监控我回来的时间。以前我以为这是些小女生的想法,太过在乎我又有些不信任所以会这样做,我都没有太在意,现在想来,觉得她做的有些过火,就算我们彼此相一爱一,也总该给对方留些空间的。诚然在我的心里她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可是我的生活中也有一些其他的事情需要忙碌。我不可能每天二十四个小时分分秒秒都待在她的身边。
七
自从那些干一尸一鱼的出现,我就不太愿意再待在她那里,每每看到小哲睁着大大的无辜的眼睛望着我,我都要思量一番今天的小哲是不是还是昨天那一条。小哲身上的红点越来越多,它渐渐不愿意再游到水面上来,懒懒地趴在水底,我想,这条小哲大概又要离我远去了。
阿莫,不是那条叫阿莫的鱼,而是米黎以前的男朋友,他真的是死于意外吗?
为了解一开心中的疑问我决定暗地里察访,却发现仅凭这样一个名字根本就无从查起。韩佳看着我的电脑屏幕上满是意外死亡事故的报道,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关上屏幕,一揉一一揉一发胀的太一陽一一穴一,“也没什么事情,实一习一期快要到了,也不知能不能留在报社,我很想能得到这份正式的工作,可是竞争很激烈,压力有些大。
韩佳在文娱新闻的版块,我在社会新闻的版块,我们之间不存在竞争的关系,所以相处得比别的实一习一生融洽些。
“只有努力工作了,结果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对了,你跟米黎怎么样了?她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很好啊,怎么了?我敷衍着。
“真不容易呢,你能撑到现在。
“这话怎么说?
“米黎看起来是个很文静的人,但她的眼神很一陰一郁,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我觉得你们真的不合适,她跟我们怎么能是一路的人呢?你跟我讲过她是画画的,艺术靠的是天分,天才与疯子只有一步之遥,那些对于艺术和完美的追求岂能是我们这些俗人能懂的呢?
我跟米黎之间在冷战,我的话越来越少,她的话本来就不多,我委婉地向她提起不要再这样过于严密地“关注我,我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这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反驳我,说是太在乎我才会这么做,而是微怔了一下,然后继续画画,失落的神情像是被主人遗弃的猫咪。
对于她的反应我有些意外,继而有些愧疚,她只是心思过于敏一感了些吧,或许有些收集金鱼干一尸一的特殊癖好。难道只是由于那十几条金鱼我就要改变我们得之不易的一爱一情吗?
我走过去安静地坐在她的旁边。
“小哲身上的红色斑点真漂亮,你是怎么做到的?
“颜料,红色的。
“防水的吗?小哲在水里游也不会掉颜色。
米黎摇摇头,从盛放画笔的盒子里摸出一根带极细极细针管的微型注射器,“我把颜料注射一到它的浅皮下,针一孔极细,颜料不会渗出来,红色会渐渐长入它的身一体,不会褪色。
我打了个寒战,怪不得一条条鱼会死去,任谁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韩佳的一通电话打破了我跟米黎之间的稍微缓和的关系,米黎摁下免提键,把手机举到我面前。
“唐哲吗?
“嗯,是我,什么事?我小心地看了眼米黎不高兴的神色。
“你今天走的比较早,可能不知道明天刘姐临时请假的事情,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孤儿院的采访,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采访,咱们要是任务结束早的话就一起吃个便饭吧,也好顺便聊一聊……唐哲?
“啊?我在……米黎眼中的不悦已经转变成愤怒,我赶紧拒绝了韩佳,“明天家里还有事,吃饭就不必了。
“什么事呀,又是米黎吧,你怕女朋友怕成这个样子吗?她管你怎么比管儿子还严,咱们快一些不耽误你正常时间回家不就行了吗……
“明天再说,拜拜!我赶紧挂上了电话。米黎黑着脸,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最终没有出声。
“小黎,我跟她真的没什么。
“你在心虚。她断然下了结论,一副深受伤害的表情。
“我……解释的话她说我心虚,不解释的话就是确有其事,我觉得纠结这个问题弄得我身心疲累,索一性一躺倒一一床一一上去睡觉,一切等明天她消了气再说吧。
八
第二天我被肩膀上的一阵刺痛惊醒,我睁开眼睛,米黎一手端着颜料盒,一手拿着注射器站在我面前。
你这是要干什么?我想要问她却发现开不了口,嘴巴被胶布一类的东西粘住了,四肢都被绳子绑了起来,想动也动不了。
米黎用极细的针头慢慢划过我的皮肤,一阵令人战栗的酥一麻,当那种又痒又麻的感觉变成了一阵刺痛从皮肤下传来。米黎仔细地挑一起皮肤的表层,缓缓得注入了一管红色的液体,在那处形成了一个半透明的小包,水泡那样红得透亮,薄薄的皮肤似乎马上被撑开来。
“漂亮吗?显然她没有期待我的回答,自言自语地答道“挺美的,跟小哲身上的一样,是不是啊,小哲?
米黎转过头去凑近鱼缸,专注地盯着趴在水底不愿意动弹的小哲。
“小哲,小哲,你怎么不愿意上来玩儿呢,水底真有那么好吗?她放下颜料盒子,用纤细苍白的手伸进鱼缸里虚空抓了一把,晃动的水流渐渐托起了小哲肥胖的身一体,它从水底晃晃悠悠地飘了上来,最后肚皮朝上浮在了水面上。
“小哲是怎么死的,你知道的吗?唐哲,其实——它是被淹死的。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米黎疯了,她疯了。
她在我身上制造的大大小小的红色斑点越来越多,每一个都像是制造一件艺术品那样虔诚,我觉得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屋子里好像缺氧很严重,我的皮肤苍白过后一些部分变得有些青紫。我怔怔地望着她,突然想起不久采访的一次工厂里亚硝酸盐中毒事故。
“唐哲好聪明呀,米黎的脸上浮现出神经兮兮的微笑,“你知道我在颜料里掺了什么吧,对呀,亚硝酸盐……
我顿时绝望了很多,亚硝酸盐会使红细胞中的铁离子氧化而失去携带氧气的功能,等到皮肤里的亚硝酸盐渗入到血液中,那一切都已经晚了,我会由于血液一性一缺氧而死亡。所以,小哲在水中被淹死,静静地沉到水底,而我,将会在空气里淹死。
突然而至的敲门声让我看到了一丝生机。米黎把我拖到沙发后面。
“请问唐哲在吗?他今天没有来上班,我们有采访任务的。来的人是韩佳。
“他没去报社吗?今天早上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就急匆匆走了。我猜米黎脸上一定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这样啊,那打扰了……韩佳离开时大概会是一种失望的表情。
随着关门的声音,我觉得我的生命之门也即将关闭。
“你还在想着她,你居然还在想着她!米黎咬牙切齿地对我低吼。
我用尽浑身最后一丝力气撞倒了她,朝着门的方向重重摔到了地板上。颜料盒子里的红色液体泼了一地,她的裙子上染上大片的红花。
“你要像阿莫一样想要离开我吗?阿莫最后不也没能走掉吗?……你还能到哪里去,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到哪里去……
我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只剩下耳边越来越不清楚的呢喃,一遍遍重复着阿莫和小哲的名字。
九
米黎的鱼缸里又出现了一条叫做小哲的鱼,只是,那个叫做唐哲的人已经永远从世界上消失了。
小哲,你说过你会一直陪着我的,不是吗?
米黎看着它,一脸淡然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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