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里的“他”
1. 出院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里,身边有一个自称叫做慕燕的女孩。
几天之后,医生检查说我没问题了,慕燕带我回了家。
开门,亮灯,我环顾四周,这是个40 多平方米带厨卫的单间,有一张双人一一床一一。家电都很陈旧,电视荧光屏是凸面的,冰箱的漆皮也起了泡。其他陈设也很简单,唯一称得上丰富的是衣柜与书架。
我打开衣柜,一半衣服是迷彩,另一半颜色却是大红大蓝,鲜艳无比。很熟悉,我却不记得什么时候穿过它们。
书架上摆满了书刊,随手拿下一本,是《国家地理》杂志。其他的不是旅游便是探险,慕燕说,我之前是一名导游,她大概没有说谎。
我回头看了看,慕燕有些紧张地盯着我“:怎么,想起什么了?
我摇摇头,她那一瞬间的神态让我捉摸不透,既心思重重,又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她可能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但我并不认为她心怀恶意。在医院的几天里,她对我一直很好。也许她觉得,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不太适合现在告诉我。
“你四处转转吧,看看有什么能让你回想起以前的东西,我去做饭了。慕燕说着便进了厨房,我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转悠了好一会儿,很多东西给我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我翻出了一些以前的相册,大概四五本的样子。我一页一页地翻看,除了和慕燕的合影,相册中大多是我的单人照,背景是各地的风景,我摆着有些夸张的姿势。
刚开始看,我觉得我曾经是一个导游,去过很多地方。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所有留影的地方都给我一种奇险的感觉,普通游客应该不会去这些地方吧。
我翻着翻着,在一张照片上发现了异样。这是一张单人照,背后还扣着另外一张照片。那是一张一合照,我与一个跟我年龄相仿的帅小子揽着肩对着镜头欢呼着。
他约摸比我高半个头,笑容像标准牙膏广告一样,露出八颗整齐的白牙。我在那一刻甚至觉得身一体不再属于自己。这张照片给我的感觉要比我在失忆后初见慕燕的感觉还要强烈。
我摩挲着照片,将它翻到背面,只见上面用魏碑体写着一行字:不抛弃,不放弃。
我拿着照片,呆在那里很久。大脑好像在尽力唤醒一些什么东西,但同时脑中又有什么在拼命阻止它,这种一一交一一战让我头痛欲裂。
“啪。我回过头,慕燕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白瓷杯碎了一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夺过了照片,将它撕成了碎片。
“那是谁?在我短短几天的印象中,还没见过她如此强烈的反应,我木然问道。
大概是我呆滞的脸起到了反效果,慕燕以为我只是随便地一抽一出来翻看了一下。
“不是谁,你曾经的一个朋友。她按着胸口,手中紧紧攥着那堆碎纸。
“那他现在在哪儿?
“他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你们决裂了,他也去了别的地方。程铭,以后别问有关他的事了。
我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在脑海中实在挖掘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了,于是我把相册收好放回去。
“你去客厅坐会儿,我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就来吃饭。慕燕走进厨房,我瞥见她把碎片都扔进了垃圾桶,又拿着扫把将瓷片清扫干净。
这一顿饭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我尽力平静自己的情绪,不去想那张破碎的照片。慕燕收拾好碗筷离开时,还不忘带走那堆垃圾。我躲在窗帘后,目视着她将蓝色垃圾袋扔进小区垃圾堆,等她一消失在视野之中,我就用冲一刺的速度跑下去,不顾蚊蝇与恶臭,在垃圾堆里翻捡起来。
我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慕燕扔下的垃圾袋。我将垃圾带回家,一股脑倾倒在地板上,从中寻找一块块碎片。我将所有碎片拼凑起来,用透明胶粘好,一遍遍地看着,却还是找不到任何线索。只有那几个被茶水模糊的魏体字:不抛弃,不放弃。字字都像一颗颗钉子,钉在我心脏上。
2. 寻找线索
几天后,我仍感觉自己处于困局之中。所有的线索也到此为止,那张照片给我提供的东西太少了。
我想到了慕燕,她似乎也有不少事情瞒着我,那天她看到了照片,先是激动地把它撕成碎片,又丢到垃圾堆里,这种反应太过强烈,完全不符合她的一性一格。但我完全不知道如何开口,这张照片引起了慕燕的不快,也许是因为某些事情,但更可能因为某个人。
我试图再找出点什么线索,终究一无所获,这样不咸不淡的日子过去了一个月,终于有一天,慕燕找到我,她的表情很郑重。
“程铭,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情。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慕燕才缓缓开口,“你一定想知道照片中的那个人是谁。我以为你失忆后已经忘记他了,但上次看到你的样子,我觉得你一定想起了什么。他曾是你的一个朋友——很好的朋友。
“你说‘曾经’,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后来怎么样了?我急忙问。
慕燕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死了。
“他……死了?怎么死的?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已经不在的消息仍然在我胸中引起了一片震荡。我再一次肯定,我与他的关系非同一般。
“意外,慕燕长叹一声,“这也是我不想告诉你的原因,因为他的死与你有关。
我再次迷茫起来,是我导致了他的死吗?还是另有隐情?
“不是你想的那样,慕燕动作轻柔地将手心贴在我的手背上,“当时你是要去救他的,可他最后还是没能挺过来。对不起,我对你隐瞒了很多东西,因为你现在还在康复中,我不希望你再受到任何的刺激。
我翻过手掌,将慕燕的小手紧紧一握住,心中的愧疚更深了一些。慕燕没有任何恶意,她的隐瞒,也是为了我好,而我却不止一次怀疑过她。
“等你好一些了,我会告诉你更多的细节。原谅我一开始没有对你说,因为这件事给我造成了很大的一陰一影……“什么意思?我疑惑道。
慕燕的眼眶红了,她一抽一了几下鼻子,说:“为了救他,你自己都险些没命。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可这件事情我无法原谅他,甚至不想提起他。我不想再去感受差点儿失去你的那种滋味……所以我把关于他的东西都丢掉了,除了那张照片。
我将慕燕拉进怀里,柔声安慰了几句。倘若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那我确实也应该放下。只是还有一个问题——“慕燕,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这是我最后一个要求。
“陆航,你大学最好的哥们儿。
“陆航……我在心中念叨着这个名字,心中涌起不知名的复杂情绪。
3. 探查过去
在慕燕主动告诉了我事实后,我反而平静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追寻“陆航这个名字背后的故事。
没过多久,我就闲不住了,于是打算找一份工作。和出院时一样,我的整个左臂依旧不太听使唤,做不成体力活,还好一家旅游杂志聘用了我。
这天,我忙完手上的工作,提着公文包往家的方向走去。我家离杂志社不算很远,与其在公一一交一一车上挤得汗流浃背,我更愿意步行。
走着走着,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好像有什么人一直在跟着我。我假装走过一个死一胡一同,却在拐角处守着。果然,那个跟踪者跟了上来,和我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那是个满脸痘坑的人,看样子年龄比我小几岁,面色有些狼狈。
“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我嘴上问着,脚下却挪了挪,把他的退路给封死了。
谁知,对方竟然说是我的粉丝,还请我给他签名。难道我是一个名人?可是慕燕从来没说过。
我想套一下他的话。
“你是‘蓝狐’吧,绝对不会错的。
“蓝狐?我猜他说的不会有假,随即笑了一下。看到我的反应,对方的表情变得有些亢一奋:“看吧,我怎么可能会认错人!我可是你的忠实粉丝,关于你的东西,可以说全部都看过!
我并不知道他说的“关于我的东西是什么,但我想从他口中套出更多的东西来,于是问道:“那你都看过什么东西?
“书籍、录像之类的,我家都收藏了一堆。
我假装思考了一阵,说:“不知道你收集了哪些?有些东西我自己都没有保存下来……
这番暗示顿时让他兴奋异常,当即表示希望我去看看。
我们一边向他家走去,一边聊着“我的事情。慕燕没有告诉我实情——我之前不是一名导游,而是一个冒险家。我教人们如何在蛮荒的野外挣扎求生,曾经出过书,也上过电视。
“我最重要的藏品是这个。在看过他的一件件收藏后,我的粉丝终于祭出了重头戏,那是一张看起来很普通的光盘。
我让自己露出一些笑容,不出我所料,他果然继续说了下去:“是你最近一次参加野外生存大赛的视频,它让我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朋友。
真正的朋友?不知为何,我脑海中浮现出的是照片中那张支离破碎的脸,还有那行小字:不抛弃,不放弃。
我不无遗憾地说,连我自己都没有弄到这张光盘,并问他有没有电脑,可不可以让我看一下,他很爽一快地答应了。
我将光盘塞一进光驱,开始紧张起来。我看到了以前的自己,那时的我一精一神奕奕,身上有股摧不垮的韧劲。
终于,我看到了陆航,我最好的哥们儿。他使用的也是化名:苍狼。
这是个将荒野生存与真人秀结合在一起的节目,参赛者都是个中强手,竞争极其激烈,奖金也出人意料地高。
每个参赛者都配有一个带通讯功能的微型摄影机,能通过卫星将实时信息传回栏目组。
竞赛地点是太平洋的一个群岛附近。群岛中大多是环境恶劣的无人荒岛,唯一有土著人居住的主岛在数百公里之外。而参赛者都是由飞机从随机地点抛入海中的,身上除了一把小刀外,不允许携带任何工具。在出发之前,我们还签了像生死状一样的协议,节目的气氛瞬间紧张了许多。
竞赛的规则很简单,在不依靠外力的情况下,谁能挺到最后,巨额奖金就归谁。如果参赛者无法坚持或自愿放弃,节目组会派遣直升飞机救援。同时,该参赛者也自动失去竞赛资格。
慕燕曾经说过,我获得过一份数额颇高的奖金。她说的是不是这次比赛?如果是的话,难道我就是生存竞赛的冠军?
我继续往下看去,这场比赛中并不制止参赛者组成一一团一一队,不过这样有利有弊,人多了,也就意味着需要消耗更多的食物与淡水,需要在生存资源的获取上花费大量的时间与一精一力。
况且最后的获胜者只能有一人,越到后面,利益的诱一惑就越大,一一团一一队的离心力就会越来越强,而随身携带的摄影机也杜绝了私下谈判以重分奖金的可能,最好的伙伴,反倒更容易反目成仇,而两种情绪的挣扎,恰恰是观众所津津乐道的……
生存是残酷的,然而有些东西比生存还要残酷。策划出这个节目的人,一定是个超级变一态。
我不想关心那个变一态是谁,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有陆航,那个我的至一一交一一好友最后怎么样了。
由于参赛者们都是被飞机随机抛下的,彼此之间也无法通讯,所以能在哪里遇到哪些人完全是凭运气。
“不抛弃,不放弃!
视频中,我和陆航都不约而同地表示要找到对方,组成一个二人小一一团一一队。这种非常细微的小一一团一一队能在生存与资源分配中取得一个平衡点,既能从容应付各种挑战,也不需在资源寻找上一浪一费太多的一精一力。
接下来的事情有些琐碎,我从一个岛屿转移到另一个岛屿,有时是游泳,有时是借助浮木之类的简易工具,目的是寻找陆航。而另一些视频中,陆航也在寻找我。但他同时又表示,希望到一个叫“灵影岛的地方去看一看。
这个神秘的岛屿是群岛中的一个,在土著人的传说中具有很重要的地位,一百多年前还曾经是土著的禁地,现在早已对外开放了。
后来,我从另一群参赛者那打听到了陆航的消息,他们和陆航一一交一一换过一点物资,但没过多久又分道扬镳了。据他们说,陆航在灵影岛附近被一种太平洋毒鱼蛰伤,虽然自行做了处理,但伤口的情况不容乐观。
视频中的我有些气恼和纠结,我手上本就不甚充裕的物资,大部分已花在寻找陆航的途中了,何况我对灵影岛所知甚少,更没有什么充分的准备。但迟疑之后,我还是决定先找到陆航再说。
我从几个参赛者那打听到了灵影岛的一点消息,那里环境恶劣,暗礁密布,附近可能还有一群鲨鱼。但这不是我们所面临最严酷的考验,当我出发后的第二天,栏目组临时告知我们,一场热带风暴即将来临。
没在沿海呆过的人可能不太了解热带风暴的概念,它是一个超级空气漩涡,会带来巨大的破坏和大量的降水。
我们身上仅有的衣物是透气T 恤和快干裤,连一件御寒的外套都没有……种种困难的叠加,最终会形成蝴蝶效应。节目组还同时表示,在恶劣天气下,救援的飞机也无法到达。
意外的消息让所有参赛者哗然,也正式拉开了高一潮的帷幕,当天就有许多人不甘地弃权。剩下的参赛者,都将在风暴中苦苦挣扎。坐在电脑前的我,看着视频中越来越近的黑云,心中也涌起了某种恐惧。然而那时的我,只是望着远方的黑云说:“我要去找陆航,我们说好了的,不抛弃,不放弃。
也许再次回到现场,我的反应还会与那时一样。我简单地准备了一些必须品,用很早之前就学来的技术扎了个小木筏,往陆航所在的灵影岛而去。
接下来是许多其他参赛者的片段,漫长的一段快进后,我才重新看到了自己。天边是越来越近的黑云,而我的木筏在已被映成蓝黑色的海水中沉浮。
越靠近岛屿,风一浪一越大,我的木筏终于光荣牺牲。我在水中载沉载浮,镜头隐约能拍到岸上的人,从衣着来看,应该就是陆航。
镜头开始剧烈晃动起来,那是我甩开了怀中的浮木,向着陆航所在的孤岛游去……
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袭来,好像脑中有什么东西阻止我继续看下去。我差点摔下椅子,等清醒一点时,我的粉丝正面带关切地扶着我。
我有些尴尬地道歉,他笑着说没关系,并说正是我游向陆航的这一幕,让他成为了我的忠实粉丝。
“你刚才摁下了暂停键,我知道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你的朋友陆航最后没有回来。他递根烟给我,自己也点了一根之后按下了播放键。
我看到好几十秒的黑屏,接着是另一个画面:狼藉的海滩上,只有一个人的背影。看衣着,那个人应该是我。这短短数分钟的视频太过跳跃,中间应该是缺少了许多东西,也许是几个小时,也可能是几天。
他将长长的烟灰弹断:“这就是那次生存大赛最大的意外——风暴带来的破坏远远超出了制作组的预料,甚至连你们的便携录制设备都失去了作用,无法将视频传回卫星,节目仓促收尾,最终失败,制作组也随之解散。但你却成功地挺到了最后,是当之无愧的冠军。
我想听到的不是关于冠军的事情,而是陆航的。我又问:“我那个最好的朋友呢?你知道他的下落吗?
“我怎么会知道?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他感到十分奇怪。
我说我受伤住院,接着与他失去了联系,现在很着急,他看我有些着急,热心地告诉我:“我没有关于他的消息,但有个朋友曾经在制作组工作,可能知道一点内情,我可以给你他的联系方式。
4. 消失的母带
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线索,我打算先去碰碰运气。我打电话给慕燕,说今天同事聚餐,就不回家吃饭了。
卡片上的地址是陈家弄,我打车过去,到了才知道这是一个城中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那个褪色的门牌号。
我敲了半天门,一个蓬松的脑袋从门里挤了出来“:你找谁?
我解释了一番,说是一个朋友让我来找他的,又拿出那张字条,他才相信。他一揉一了一揉一脑袋,让我进去再说。
我说明来意,递了支烟过去,他点上烟,目光呆滞地回忆了半天才缓缓说:“我当时确实是在电视台,当时的剪辑视频是我们做的。
我闻言一精一神一振,连忙问他是否知道陆航的结局,他却摇头说不清楚,因为他并没有看到那部分的视频。
我继续追问,他也算是个比较好说话的人:“真不是在敷衍你,我其实没有见过完整的视频,只有一些片段,因为我们的导演他……比较特别。
“什么意思?
“我还是从前面说起吧,他拉了张凳子,示意我坐在他的对面,又从我放在桌子上的烟盒里一抽一出一根烟,“我们的导演姓刘,是上面空降下来的,名气大,来头也大,在他负责的节目组里,所有事情他一人说了算,连剪辑也不例外。
“对,连剪辑视频也不例外。我们拿到的都是二手视频,所有的第一手视频都是发到他的个人电脑里的。他会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一个人看完这些视频,然后再将他认可的部分拿给我们剪辑。
“那份资料是不是还保存在电视台?
他摇摇头“:应该不在了。
“不可能,电视台总有个母带之类的备份吧?我仍旧不死心地追问。
“你听我说,当时发生了一件怪事,也不知道刘导那天出了什么一毛一病,他一个人呆在小黑屋里,一呆就是十多个小时,不吃不喝的,后来台里的领导强行打开了门,看到……
“看到什么了?我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追问道。
“我们看到刘导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屏幕。屏幕上什么东西都没有,电源也都关掉了……所有,所有的带子都是空白的。
“等等,你说所有的带子都是空白的?我身一子一歪,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你没事吧?
我撑着椅面,好不容易稳定了身一子,勉强一笑:“我没事,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吧。你说刘导将台里的母带都毁掉了?
他点头,我却有些激动:“不对,还有一份母带!这个生存挑战的节目是在太平洋的群岛上拍摄的,再通过卫星传回来的,所以应该还有一份母带,它可能留在了当地,或者在卫星的数据库里保留了电子数据……
“没有冒犯的意思——作为不是行业中人的你也知道,刘导怎么会考虑不到呢?
他这句话一说,我顿时觉得自己掉进了冰水中。是啊,连我这局外人都能想到,刘导肯定也能想到,他既然不想让它们留下来,就一定有毁掉它们的办法。
“刘导一折腾,什么痕迹都没留下。领导都快气疯了,却也没有办法。本来很有可能大红大热的节目连个收尾都做不出来,招来骂声一片,台里为了给出一个一一交一一代,直接把我们整个节目组都解散了……
他自嘲地笑笑,事情虽然是刘导干的,我心中也隐约有些歉意,觉得好像是他受了我们的牵连。“我还想请你帮最后一个忙,你能联系上刘导吗?我还是打算去找刘导,母带是毁了,但刘导肯定看过其中的内容。
他摇头说:“刘导我是联系不上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在陆亭疗养院。
陆亭疗养院在我们市很有名,是这个地区最大最好的一精一神疗养院。我惊道“:刘导一精一神出了问题?
“是,从那天起,他这里就不正常了,他用手指点点自己的太一陽一一穴一,“那天回去后他就再也没来上过班,听说是直接去了陆亭疗养院。
我还想再追问点东西,裤兜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我开始不想接听,谁知它一直响个没完。我无奈地掏出手机,看到了七八个未接来电,都是慕燕打过来的,只好匆匆告别。
5. 催眠
“你在哪儿?我刚一接通,慕燕就当头问道。我有些恼火:“我还能干嘛?
“我去杂志社找你,没看到你的人,同事说你没来。慕燕的声音显得很担忧,她平时说话轻声细气,只是在我面前才有这样的焦急。我心里又是一温一暖又是愧疚,轻声说:“别担心,我今天碰到了一个朋友,就请了假,和他吃顿饭聊聊天。
慕燕的情绪这方才稍稍平复,我听到她松了一口气:“你们吃完饭没,吃完了就赶紧回来吧,叔叔阿姨来了。
“谁?我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忘记了?陆航的父母啊!慕燕将声音压低。
我脑袋“轰的一声,脑海里浮现出了两个模糊的人影,脑袋又是一阵炸裂般的疼痛。
陆航的父母当然不是来叙旧的。我是最后一个与陆航在一起的人,他们一定是想从我这里打听陆航的下落。
半个小时候,我打开门,看见慕燕拘束地过来迎接,沙发上坐着三个人,一个五十多岁的正装男子,不苟言笑,两条严厉的法令纹如同刀刻;一个上了些年纪但依然优雅端庄的太太。
他们就是陆航的父母,毫无疑问。我机械地客套着:“陆叔叔好,阿姨好。
陆航的母亲心不在焉地对我点了点头,而陆航的父亲连敷衍都省略了:“小程,你醒了就好,我们来谈谈陆航的事情。
他态度坚决,毫无缓和的余地,也不假装客套,与慕燕不久前的描述截然相反。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独生儿子失踪了,我是最后一个知情者,他们只能从我这里得到答案。如今我们之间的唯一一根纽带——陆航已经不在,我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个无关的人。
我说好,我会尽量配合的,我也想知道陆航怎么样了。陆父的表情毫无变化,他指了指旁边“:方教授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他身边一个人站起来,向我伸出手来:“你好,我叫方立,在南城大学做点研究。
这张和煦又俊雅的脸,我似乎有点印象,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我知道你忘记了很多东西,所以让方立来帮忙,看能不能让你回想起一些事情。你有什么要求,现在就可以提。陆父缓缓说。
我猛然想起,方立不就是经常在电视上露面的那个年轻教授?留美归来,年纪不大已是某些方面的权威,尤其一精一通催眠术,是电视台特邀的嘉宾。
我慢慢从口袋里摸出钱包,小心地掏出一张照片。那是我和陆航留下来的唯一一张一合影,被慕燕撕掉扔进垃圾堆,又被我一点点拼凑起来。我在上面套了一个透明的塑封,以免它再受什么损害。我将那张照片放在茶几上,陆航那张破碎的脸对着我大笑。
我呆呆地看着照片,沉声说:“您误会了,无论是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都不想要,我唯一想知道的就是陆航的下落。
大概是我的态度出乎他们的意料,我眼角余光看到陆母的肩膀颤一动了一下。我不去看他们,而是将那张照片递给了方立。
“不用紧张,我们慢慢地说好了,方立的手指摩挲着塑封,眼神流露出淡淡的忧伤,“人的记忆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它并不完全为我们所一操一纵,而是与我们的意识共存在大脑之中,换一种说法,我更愿意将它理解成一个活物,它有自己的生命。有时候它会沉睡,我们可以将它唤醒——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催眠。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父与陆母,又对我说:“虽然我受雇于他们,不过打开这扇记忆之门的决定权在于你。在你进入催眠前的任何时候,你都可以选择拒绝,我绝不会用那些卑劣的方法强制催眠你。
我不知道这是他的职业套话,还是内心的真实想法,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知道陆航的下落,我比任何人都想知道。所以我只提了一个要求,我指了指慕燕:“我被催眠的时候,她可以在吧?
方立微微愣了片刻,点头道:“当然可以,我先去准备一下。
他礼貌地让慕燕带他去厨房,我与陆航的父母都没有说话,我将照片翻过来,看着那上面的几个小字:不抛弃,不放弃。
陆航,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我一定会寻根究底,哪怕用尽所有的办法。
过了一会儿,方立拿着一杯饮料来了。
“这是一种能让催眠效果更好的药物,只是结束后会让你头痛几个小时。你可以选择喝或不喝,也可以在催眠开始前随时终止……
“不用考虑了。我接过杯子,就在那一瞬间,剧痛袭击了我。我手一抖,洒出了许多。但我仍然扬起头,把剩下的饮料一饮而尽。
6. 另一个人
再度醒来时头依然很痛,闹钟夜光的指针指向十一点。我摸索着爬了起来,惊动了屋里的另一个人。
慕燕坐在我的电脑椅上睡着了,被我吵醒后还不太清醒。
“啊,我担心你晚上要喝水什么的,就在这里守着,结果睡着了。她不好意思地一揉一一揉一眼睛。
我找了件外套给她披上:“这里就你一个人?他们呢?
“陆叔叔和阿姨走了,方立也走了。
慕燕用袖子遮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噢……他们说了什么?我追问道。慕燕反应有些慢,她眉头微皱,一点一点地回忆。
“方立对你的催眠很成功,用他后来的话说,那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轻松的催眠。因为你的极力配合,你很快就进入了被催眠的状态,他想在你的意识里寻找任何东西,就像从自己的钱包里掏钱那么简单。
“然后呢?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方立问了你一堆问题,渐渐引到了陆航的身上。你说了很多很多小事,我现在都记不太清楚了,慢慢地说到了关键的地方——你们参加的最后一次探险。当时陆航被困在了一座荒岛上,你知道了这个消息,就赶紧去找他。等你总算找到陆航的时候,一切都变得非常糟糕了……
那个荒岛非常荒凉,没有多少食物与水,你们将最后一点东西分给彼此,计划着尽快离开荒岛,前去别的岛屿准备冲一刺最后一关。随后事态的恶化超过了所有人,包括节目组的预料,一场风暴正在接近比赛地点,毫无经验的摄影师被迫撤离,你们的随身设备也受到了影响。
“在这个关头,你和陆航没有退缩,而是想放手一搏,前往节目组划定的终点。你们定下了一个冒险的计划,打算借着风暴的力量快速到达终点,再在那里呆到风暴结束,这样胜利就是你们的了。
陆航演算了一番,最终觉得这个计划是可行的。你们做好了木筏,当风暴边缘让海一浪一变化时,你们冲上了木筏,乘着海流向目标冲去。
“就在接近终点时,你们的木筏被大一浪一拍散了。你们尽力挽救,还是没有办法。一个大一浪一将你们分开,你们只能各自求生。你抱着一根木头,被海一浪一冲到了岛上,靠着本能找到一处岩洞避难,捱到了最后,而陆航……
慕燕顿了顿,语气沉重:“陆航被大一浪一卷走,失踪了。
我眼前一黑,剧烈地颤一抖着。我知道在茫茫的大海中失踪会是什么结果,何况他身后还有风暴紧追不舍。
“不可能,陆航不可能死……我眼角一阵滚一烫,眼泪不受控制地冲出来。陆航,我最好的兄弟,就这样消失在海中,生不见人,死不见一尸一。我突然想到,我们每个人的手腕上还有一个微型自动摄像机。
“不对,我的摄影机呢?它应该记下了很多东西!我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但慕燕摇摇头:“他们发现你的时候,它已经不见了。风暴也影响了通讯,你们最后记录的影像都没能发出去。
我呜咽着一拳砸向一一床一一头“:不,肯定是那个催眠师弄错了!
“方立说过,你是最配合他的催眠对象,你敞开心扉,对他进入你的意识毫无防备,他相信从你的潜意识里挖掘到的这一切是真的,还说换了另一个催眠师,能找到的也就是这些了。程铭,你要接受现实。
慕燕怜一爱一地看着我,手轻轻一按在我的肩上,我嘶吼了一阵,终于不再挣扎,只感觉浑身无力,像是虚脱了一样。
“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应该告诉你……等我安静下来,慕燕绞着手指,语带犹豫,“方立教授还留下了一张名片,说你以后有事可以找他。
我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又没有一精一神病,干嘛找他?慕燕说:“昨天晚上,你的一精一神状态有些不正常。说完你与陆航的事情后,你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说起了很多事情。
那些事情并不是你的经历,而是陆航的故事,从他五岁那年陆叔叔抱回一只小狗开始,一直到他最后一次与父母说话的场景。这些细节应该是陆航跟你说过的,然后再由你复述出来的吧。听到后来,我甚至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什么诡异的感觉?“
慕燕拉了拉外套的衣角,好让它裹得紧一点:不光是我觉得诡异,连陆航的父母也一样,陆阿姨当场就情绪失控,不停地流泪。陆叔叔没有说话,但一直在发一抖。
“你甚至还用陆航的语气对他们说,不要伤心,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我恍惚感觉,你在那一刻变成了陆航。“怎么会呢?我无力地反驳,慕燕掏出了手机。
“这是我偷偷录下来的,她点下播放键,我看到画面中的我在对陆航的父母说着话,那百分百就是陆航的语气。除此之外,我还隐约觉得这段视频中的我看起来很别扭,但别扭在哪里,我一时又说不出来。
我摁掉了视频,将手机塞还给慕燕。慕燕抓住我的手,说以后有空一定要陪着我去找方教授看看。
“方教授说,陆航的死对你是一个重大刺激,你觉得没能挽救陆航,又不能接受陆航已经死去的结果,于是你在脑海里建立了一个陆航,你用他的语调说话,模仿他的动作,这样你的潜意识就会认为陆航还活着。他还说,目前这只是双重人格的表现,但如果不受控制,任由它发展,可能会演化成严重的一精一神分裂……
我呆滞地点头,我失去了我的好友,失去了我的记忆,我的左手不听使唤,接下来命运还要剥夺我的意识。这场生存竞赛,彻底地改变了我的人生。
我答应慕燕,会找个时间去找方教授,又下楼拦了一辆出租车送她回单位宿舍。慕燕上楼之前,还告诉我方教授留下了几片安眠药,就放在一一床一一头柜里,睡不着可以吃两片,我需要好好休息。
回到家中,我木偶一样躺在一一床一一上不想动弹。我的脑袋好像被强行拆开,又一胡一乱装好,痛得厉害。
我捏着两颗药片,也懒得去倒开水,咽了咽口水就吞了下去。我蓦然想起,因为陆航父母的不期而至,打断了一件事情:去陆亭疗养院找刘导。
我还想思考点东西,安眠药的药劲却已经上来了。我最后看了一眼闹钟,时针已走过了一点,我再也抵抗不住睡意,陷入了深眠。
9. 同一个身一体
我冰封的记忆像是被洪水冲毁的阀门,一下子都打开了。
我知道陆航被困在灵影岛的消息后,想尽一切办法到达了那里。但现实比我料想的状况更加糟糕,那里没有补给,我们甚至找不到淡水。不是所有的岛屿都有淡水地下水,许多小岛的淡水只能靠降雨补充。
陆航的情况比我更糟糕,我面临的选择只有两个:放弃挑战,这样陆航就能得到救治;或者继续前进,弃陆航的生死于不顾。
我知道风暴即将到来,风暴会干扰通讯,电视台就无法收到我们所传输的卫星影像,只要我们能站在终点,我们就是胜利者。
所以我选择了后者,我扎起木筏,带着陆航冲向终点。我本以为风暴会带来降水,这样我们就能得到补充,但我错了,风暴的边缘没有给我们带来淡水,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人都会死。
那时我脑海里徘徊的是北非柏柏尔人的办法,当他们被困在风暴中时,会割破骆驼的血管,用骆驼血中的水分来度过难关。陆航已经很虚弱,在我向他举起刀时,他已没有反抗能力。
我说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能到达终点。我是说给我自己听的,按照陆航的身一体状况,他也未必坚持得了,何况又被放了许多血。说这话的时候,我满嘴都是陆航的血腥味。
陆航问我:“不用假装了,你我都知道结果,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沉默片刻,说:“为了慕燕,她不可能和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结婚。
陆航说“:你是为了你自己。我说:“好,我就是为了自己。我要为了自己赢一次,赢了我就什么都有了。
陆航笑了,说:“我就再帮你最后一次吧,你的筏子承受不了两个人。说完他一翻身,从木筏上滑落到海里。
放手前,他说了一句话:“我们还没出灵影岛的海域,我死不了,也没法死,有些东西是永存的。
人在极度缺水的时候意识会陷入模糊,我当这些都是陆航的一胡一言乱语。我只是控制着木筏,让它往目标前进。随后风暴追上了我,我的木筏被拍散,但我总算抱着一根木头漂到了终点,至少我是那样认为的。
但其实不是,我在最后一段已经筋疲力尽,拯救我的是陆航,或者说陆航一操一控了我的躯壳。
我在灵影岛附近喝了陆航的血,享用了他的血食。我变成了一个容器,身一体里不仅容纳着我的意识,还有陆航的灵魂。
所以方立检查不出我隐瞒的真相,所以我会对陆航的父母说起许多只有陆航才知道的往事,因为与他们对话的根本不是我,而是陆航。
我们的随身摄影设备也未必全坏了,至少有一份影像被传了回去,被刘导看到,所以刘导宁愿毁掉,也不愿它被人看见。
陆航就这样潜伏一在我的身一体里,他压制了我之前的记忆,每当我进一步探寻时,他就用各种手段来干涉,甚至不惜在我沉睡不醒时,一操一纵这躯壳去毁灭那些会透露秘密的人。
我在灵影岛的决定,决定了我们的命运,就像将两杯水倒在一起,再也无法区分。
我终于找到了陆航。
我就是陆航,陆航就是我,无法抛弃,也无法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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