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命之恋
一
她缓缓苏醒,灰黑的布幔允诺些许滤过的目光。她下意识用手遮住眼睛,在花了好几分钟试着一习一惯周遭的环境后慢慢移走柔夷。
散乱的发际畔有叠排列整齐的纸,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再远点儿是几张破旧衰老的家具:墙儿得不到一陽一光的滋润,更加一陰一晦。
她忘了这是哪儿,忘了先前发生什么,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好似生过一场大病所带来的慵懒倦怠,用一段时间思考捕捉黏合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那些纸片是钱吧?
只是她没来得及思考那不合理的厚度怎么会出现在这颓废的建筑内。依旧想不起她的来历,但朦胧中一个幸福感觉告诉她,有一个很一爱一她的人存在于她的过往。只是一切线索付之阙如。
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开始学着怎么过生活,颖慧的她没多久就熟悉了人类定下的规矩制度,找了一份报社校稿的工作。她觉得自己对文字很敏一感,也许是之前的经验?
她仍住在原来的房间,但不久就对这整栋都没人住的公寓感到不安,但仍踟蹰是否搬出,毕竟这儿是找到她是谁的重要线索。
不久,她就发现在剥寓的墙漆内嵌镶着一个类似保险柜的东西。她试着转动旋钮,日复一日,始终没能打开。
离她醒来已经快半年。一天晚上,忙完桌上那堆原稿,又一个人形只影单伫立在那面墙前开始摸索。房间已被女一性一的一温一柔体贴整治得干净宜人。这时有一只蚊子缓缓飞到旋钮畔,停住。
她不喜欢这个黑色昆虫,挥手准备拍打。但蚊子轻轻一跃,又跳到下一个数字处,接着好似跳舞般地陆陆续续在数字上点过。她惊觉这个不寻常,但,似乎真是这么回事。因为蚊子又重复了一次之前的动作。
她照着蚊子的指示真的把柜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堆信纸,没什么灰尘,但有些泛黄。她好似找到宝藏似的狂欢。
二
她看了前面几张信纸,原来她被作者叫做阿茹;然后她得了血癌过世,应该是她男友写下了许多思念哀悼之词。原来,她潜意识的记忆是正确的。那只蚊子,静静地停在她的颈畔。她没发现。
后来的内容越来越惊心动魄,似乎超出她刚刚对世俗熟悉的认知。男友为了救醒她,悄悄把她的一尸一体从太平间移到这儿,然后就用电一影《三更》里的做法对待她。不知为什么她会想起这部影片。她卷起袖子,看着雪白的肌肤上有许多针一孔,她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喂!恐怖电一影耶!也能哭成这样?”男人边说边用手帕轻拂她的泪痕,一阵沁凉带起她的几根发稍。
“其实从医学的角度来看,要救一个‘死人’没有那么简单,不是用一药草泡泡就可以,至少你也要想办法每天替她‘换血’。人死了循环系统就停住,细胞得不到养份早就死透了,就算真有灵魂回来也没搞头了。”男人牵起她的手,滔一滔一不一绝地说着。
“哼!你们学医学的就是学不懂‘一浪一漫’这两个字。不理你了!”她作势甩开他的手。
她想不起那个男人的脸孔,好像近在咫尺,但又隔着一层纱。
男友真用医院血库的血替她“换血”了。
就这样,信纸下的日子兀自飞奔。治疗过程需要太多的血液,还好她是AB型,但终于在倒数第二张信纸找到谴责——他被医院的同僚发现,他不愿透露盗血的用途,因为只要说明了,那已算死亡的她就只能等着入土为安了。他说是拿去卖,然后恳求同僚不要把这件事张扬出去。他把所有的钱拿来堵住那人的口,然后被迫离开医院。
三
他回到她的一床一畔,知道今天拿不到新鲜的血,只要一天搁下,就前功尽弃。他抚一着她苍白的脸,一阵犹豫,毅然决然把针一孔插一入自己上臂,经过一个透析机把像皮管另一端插一入她的肌理内。时间慢慢过去,他越来越觉得衰弱,仍不停望着她深阖的眼皮,期待奇迹出现。但他至少在另一只手停笔之前,没盼到。
笔儿铿锵掉地,最后一封信没写上日期。
她已经哭糊了双眼。她的命是这个男人的牺牲换来的,但她竟不争气到仍回忆不出他的轮廓。
泪涟涟之际,她瞄到那一个黑点。她惊觉在她情绪起伏的这段时间,它只是静静停在那儿,没让她感到一丝痛痒,难道……
她想起很久前的一个童话,难道盗血救她的男人死后仍得不到神的垂青,而转世成一只蚊子?
她望着那只昆虫,静谧得几近凝结的空气中,似乎取得一种共识。
接下来的日子,她买了本百科全书,还到处搜集有关蚊子的一切知识。她越来越相信它就是那个如此深一爱一她的男人,一个每天只待在她枕畔、静静陪着她的蚊子。她试着软语昵喃和它沟通,但始终越不过人蚊间的屏障。她又跑去学米雕,寄语在那个小小世界,希望它能看得到,但她不确定蚊子是否看得懂。只是这样,它伴着她过了好几个月。也许荒谬,但她深信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儿。
似乎因为有男友的陪伴,她开始不在乎从醒来那天就敏锐留心到的一个无刻不在的窥视眼神,也心甘情愿继续待在这栋年久失修的公寓里。
于是她白天工作,晚上就在房间里与停在指边的蚊子情话悄悄。当然得不到回应,但她仍是很快乐;不然就是拿着针刻字,然后串成一串挂在一床一边。外人看了一定会觉得一毛一骨悚然,不然就是以为她疯了。
四
就这样,他终于不再只是从窗外凝望,而悄悄在白天进入房间。他没有注意到在一床一上闭目养神的蚊子,而是拿起准备的放大镜,看着米粒上细镂的文字。那绵延不绝的情话,让他妒火中烧。他所做的竟如此不值。他拉把椅子坐下,决定等她回来说个明白。
或许是情怯吧!一年多没见了,他在傍晚时退到另一间房,决定看看到底是谁占据了她的心房。
然后他看到她含情脉脉对一只蚊子诉说衷情,接着拿起细针雕着米粒。原来,他的对手竟是一只蚊子。他还在想着她一定是把蚊子寄情于他,才会……
他走出门扉,女人惊讶地望着他,一不小心针儿扎破了皮,渗出一血迹。蚊子飞到那儿,轻轻把那红痕一吮一干。
那时候,他在犹豫着是否该这么做,颤一抖的手让针管扎偏了静脉,渗出几滴血。他掉着泪,用手帕轻轻拂去,唇边在伤口处深深一吻,祈祷着一切将会是值得的。
那血的记忆是这么刻骨铭心,即使他将来见不着面、听不了音,依旧记得那股味道。
蚊子打从第一次飞入这儿,就再也没离开一床一边半步,但此时竟是这么深沉的打击。它从她指边飞离,朝着门外,无力地、缓慢地迤离而去。
女人为它的举动慌了,忘了仍伫在一旁的男人,跑去追那只蚊子。
他终于相信她的对象真是只蚊子。他也顾不得问什么前因后果,冲过去,双手起落,它的一尸一身缓缓落到地面,寂然无音。
她望着眼前这个陌生人的突兀举动,愣在那儿,好像世界从她眼前开始崩坏,接着跪下想在白色地毯中找寻一丝奇迹,但没盼到。
泪珠是断了线的珍链,洒落一地。
男人不解,那只是只蚊子啊!而我才该是你魂牵梦萦的人儿啊!
五
他还在念医科时,每晚都会听到附设医院旁的公园内传出优雅的古典吉他声。他后来好奇跑去看,原来是对情侣,而且好像都是医院内的主治医生,男的,他在实一习一课看过,是这么的一温一文孺雅,女的好像是内科的。
等他也进入医院当上大夫,这对情侣却消失了。他曾经问过其他人,但这对情侣好像断了线的风筝,没了消息。
后来他也一交一了女友,是个记者。他们很快陷入热恋,而且不可自拔。就在结婚前夕,女友自一杀。他奔到她房间时,她已经断了气。氤氲的浴一室,汨汨从腕际流一出的鲜血和没关掉的热水,更说明她的坚决。
她被轮一暴了,他从她最后几页杂乱无章的日记本中得到答案。这也是她自一杀前几天他始终联络不到她的原因。
他在悲痛之余,想起很久以前的一段往事——他进到一个房间,看到了两具白骨和散乱的信,他看完才突然发现,横亘心头的谜竟找到了答案。那是一座附近相传的鬼屋,当记者的女友告诉了他,胆大的他跑去冒险。
他趁家属不注意之际把白布下的人掉包,然后照着信上说的去做。鬼屋成了避开人群最好的掩护。
他很小心不让院方发现血库的血袋锐减,但时间一久还是纸包不住火。蜂拥而来的记者和警察得到的说词是盗血贩卖,虽然不合理,但似乎符合记者们嗜血的本一性一。他躲到鬼屋,是诅咒吗?他也走到这一步。
他多么希望自己现在是一只蚊子,巨大的蚊子,去采撷别人的血液然后过来灌溉她,但只是荒唐。
六
他握住她的手,他已经决定怎么做,但奇迹出现了。他触到她的脉搏,微弱却这么鲜明。慌乱的他赶紧收拾一床一旁的医具和有关他的一切。他早打定在她苏醒那刻,从此消失在她的世界。
他不再是过去那个前程似锦的医生,他没有资格再保证他们之间的海誓山盟,他注定落魄潦倒,接受外界嘲讽鄙视的眼光和接踵而来的官司审判,但这一切在这一刻都值得了。
他在她还没清醒之前匆忙离去,临走前想起什么,又放一叠钞票在她枕下。
接下来的日子他东躲西藏,就只是为了守在她身旁,多看她几眼。就这样,即使在寒风中瑟宿在巷街,有家归不得;即使要从垃圾桶中翻出食物,过着蚊子的生活,躲着人群,昼伏夜出,他都心甘情愿。
而这些苦难在现在才变得如此痛彻心扉,为什么眼前这个他用生命来一爱一的女人是如此薄情寡义地把他给忘了?虽然他曾这么衷心希盼如此。
他想起好久以前念过的书,有这么一个症状也许在发生悲剧的那一刻,她已经注定会把最一爱一的人强迫遗忘。那时候,他就消失在她的世界。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们跟你无冤无仇,素不相识啊!为什么,为什么?”女人凄厉地叫着喊着,对着他。
“谊,我是小草,你还记得吗?小草啊!”他蹲下试着解释。
“不!我不记得,我不想听!你不要再说了!”她缓缓起身退后,头不住左右晃动,退到桌旁,反手一胡一乱一摸一到削完水果的刀子。
七
“谊,让我摸一摸你的脸好吗?我好想你,真的,这些日子,我好想你!”他慢慢走向她,却惊觉腹部一阵剧痛,回神时已是泛红一片。
他跪了下来,泪泛着血染红那一片白。他始终不知道为什么她竟为一只蚊子杀了他。他掏出手帕塞住伤口,想多撑些时间看着她,甚至听到她的回心转意。
染红的手帕映入她眼帘,为什么会如此熟悉?绣上的那朵花被她的泪水濡一湿,在散场的午夜场外,快三更,渐渐透明、透明,蒙在眼前那块薄纱后的人影,为什么会……
我不叫阿茹?
她慌乱打开保险柜,为什么她这么粗心,没有注意到那个信纸如此老旧,还有那些十几年前的日期。我怎么会看过《三更》呢?是如此格格不入。
她就一厢情愿跌进她自个编织的绮丽?
她抱着一尸一体,结束最后一口气,不知哪儿的钟声敲起了三更。刀儿落地声伴着回响、回响……
一只蚊子从门缝飞进,她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
当她在神明面前知道他为了救她背负的罪衍而转世成蚊子,接受盗血应有的惩戒,她放弃了成为天使,恳求堕入凡间找寻他的踪影。这些日子她该是蚊子却过着不像蚊子的生活,坚定的意志使她摆脱自然律的桎梏,活到了现在。复眼让她没能看清眼前的景象,却只闻到扑鼻的血气,而在浓一稠的味道中她找到她所要找寻的,她飞到它身旁,却发现……
没能离开,之后的几秒钟够她衰老一辈子。她没能飞回天堂,只好消失人间。
我不知道后来有没有人再进来这儿,它不是鬼屋,有的话,只有蚊子。
本文章的二维码
用手机扫码打开本页
回首页: 首页
上一篇: 悬念故事之变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