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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三日夜晚

我开着破旧的吉普车在荒野中缓缓前行着,四周一片黑暗,车犹如陷在黑夜的泥沼里一样,想要快却不能加大油门,因为一个不小心,车轮都可能滑进一个未知的深渊。

车灯努力地撑出几分光亮,但微弱的灯光总被黑暗高速地稀释着,我坐在车内,神经紧张地盯着前方,打起十二分神开车,老实说在荒野里开夜车是一件让人感觉窒息的事情,我只想快点下山去。

有萤火虫之类的小东西在我车窗前不停闪烁着,飞来飞去,给人一种很晃忽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则更加剧了我心中的不踏实感。

我睁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前路,突然,随着灯光一闪而过,我看到路边的杂草丛中树着一块小木牌,但光线太暗,看不清上面所写的字,谁在这荒山野岭上写标语呢,心中正纳闷的时候,车灯却突然间熄灭了,我心中一惊,立马紧急刹车,吉普车像一头疲倦而笨重的水牛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后趴了下来,而我还怔怔地坐在车内,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车灯突然就坏了,把我抛在这荒野之中,这车跟我有这么多年了,这样无情地对我,简直是一种背叛!

但,事实是车灯坏了,在黑夜里,我显然是没法再继续前进了,更不要说下山,回家了!

不管怎样,我想我都得下车去看看,我无奈地从车里钻了出来,刺骨的寒风立马让我打了个冷颤,现在是三月初春时节,可山上却犹如晚秋一样发冷,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我就站在这片空旷的土地上,风从四面八方扑过来,灌进我的大衣内,夹杂着呜呜的叫声,就如一群野狗在抢食着一堆腐肉。

我已经无力去咒骂这山里的鬼天气,现在我更多的是在责骂自己为什么不趁天没黑尽之前就把车开下山去,为什么在出发之前不好好检查一下这辆破得跟老古董一样的吉普车。

我想到了我的妻子,人在绝望的时候总是很容易想到自己最亲的人,她现在正怀着我们的孩子,医生说她再过个多月就要分娩了,医生的这句话让我兴奋不已,即使是现在我也难以掩饰自己的兴奋,我从衣袋里摸索着掏了一根烟出来,我现在脑子里很乱,我需要一根烟来让自己镇定一下。

我把烟放进嘴里,然后摸出打火机想要点上,但风太大了,我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我又用手挡着想要点着但还是没能成功,但我还是一直试着点下去,或许我只是想让自己找点事做,或许是想让自己更暖和一点。

一次,两次,三次……

我就这样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就在我打第三十三次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了身体的剧烈颤动,而且我知道这次颤动与冷毫无关系,因为我看见了火光,而且是一直不停的火光,但那不是从我打火机上冒出来的,而是在不远的山腰下,可我记得在我打第三十二下的时候我都没有看见那两点微弱的火光。

山里总是多雾的,不过我仍然庆幸大雾在这个时候散开,让希望的火光得以让我看见,我突然觉得神充沛起来,我抬腕看了一下夜光手表,八点过三十秒,三月的夜已经全部黑尽。

我收好了烟,将手塞进了衣兜里,缩着脑袋开始向着火光闪烁的方向走去,风很大,我眯着眼睛,厚重的牛皮鞋踩在杂乱的野草上发出吱吱的声音。

我不知道天上的月今天晚上的月光为何如此惨淡,但不管怎样我还是借着这微弱的光亮走到了我想要到的地方。

那两点微弱的光亮是从这挂在门口两盏灯笼里发出来的,这是一间木板结构的房子,样式很老了,墙上裱的纸有些已经很殘破了,被寒风扯着在黑夜里不停地上下翻飞着,发出幽白色的光。

这是一幢破败的房子,这让我想到了我那辆破旧的吉普车。

房子里一片黑暗,我不知道里面有不有人,如果有,为什么听不见一丝声响看不见一点亮光,可如果没有,我又不知道这点燃的灯笼是谁挂上去的,我唯一知道的是不管里面有不有人我都得进去,因为我别无选择。

门吱嘎地叫着,像一只受伤的野狗吼管里发的呜咽,悠长而凄凉,又像一只家狗看到了生人在警惕地低咽着发出警告,但我还是一步一步地向前移了过去。

门是自己开的,就在我伸手准备推它的时候,它自己便开了,可我清楚地记得我的手指还并没有触及到它,我想是风吹的原因,这种木板门本来就不够结实的。

我站在门口,微弱的月光从门外倾斜进来,从墙纸上的漏洞渗透进来,流在地上蔓延开,我就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长,影子一旦被拉长之后人便显得瘦小了,影子此刻躺在屋内的地板上,而我还站在屋外。

我终于伸出了脚,迈了进去,我厚重的牛皮鞋踩在冰硬的地板上发出了很清脆的响声,响声在屋内环绕,在头顶盘旋,这些响声让我产生了几分莫名的不安,就犹如在头顶盘旋的是一群秃鹰,它们随时都有可能俯冲而下,将我吞食掉。

但我终于还是走了进去,而只脚都走了进去,我的脚步很沉重,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我觉得这种感觉是来源于内心深处的。

门外的灯笼突然熄灭了,是一起熄灭的,在这黑夜之中,就如渴睡人闭上了他的眼睛,从此世界一片漆黑……

而它的嘴呢,是这扇开着的门吗,此刻我已经完全走了进去……

手机的屏幕发出了幽蓝色的光,但这只能让我看清眼前半米以内的东西,更要命的是我手机屏幕上信号显示为零格,没有信号,想给妻子发条短信也不行。

我继续在黑暗中缓慢地挪动着脚步,努力地睁大着我疲惫的双眼想要望穿这深邃的黑夜。

一双白色的凉拖鞋,在黑暗中白色的东西总是更能引起人的注意,我把手机拿得更靠前了一点,这使我能够看得清楚一些,我的心猛地缩了一下,一肌寒气从脚底冒了起来,因为我现在才看清那不只是一双凉拖鞋,在这白色的拖鞋里面分明还有一双似乎因为冰冻而变得有几分发紫的小脚,那么在这脚上面上……

我心中一惊,出于一种本能将手机迅速地向上移起,一张秀脸立马便映入眼帘,这是一张小女孩的脸,这是一张惨白如纸的脸,比脚下那双拖鞋还白,可就在这样一张白得让人可怕的脸上,却又嵌了一双那么大那黑的眼睛,是一种比夜还深邃的黑。

她的脸和我的脸此刻只隔两公分远,可我却感觉不到她的呼吸。

——叔叔,你要住店吗?

小女孩突然张嘴说话了,声音很孱弱却很清析。

我的心一子放松了不少,她的声音很甜,这很快便稀释了我内心的恐惧。

——是的,有房间吗?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她,老实说,她的眼睛很好看。

女孩点了点头,女孩的脖子看上去很细,细得让人担心她任何一次有力的点头都会扭脆脖子。

有米黄色的光突然在黑暗之中闪烁起来,屋内的东西布置立马便依稀可见了,光亮是从后面传来的,我惊疑地回过头去,于是我看见了一个女人,一个穿着一身蓝色间白色花纹布衫的女人,我很惊讶她会在这么寒冷的夜里穿一件这么单薄的衣服,她的脸跟小女孩一样惨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的缘故。

女人此刻站在第五阁楼梯上静静地看着我们,她的长发从头顶上面像黑色的瀑布一样倾泻而下,淹没了她的大半张脸,她手上托着一盏油灯,光亮便是从那里发出来的,她的脸便在这灯光与月色的汇中变得缥缈起来,而借着这点灯光我却能清楚地看见,在她左面那白晳的颈项上有一颗很显眼的朱红色的丹砂痣。

——请问,还有房间吗?我想今晚在这住一晚。

我转过身来,问这个女人。

——313号房。女人点了点头,转身上楼去了。她的背影随着渐远的灯光而变得模糊起来,像一蓝色的火焰愈燃焰小,终至熄灭。

313号客房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这与我想像中的不一样,我以为像这种山间野店住的人不多,客房也应该是疏于打理积满灰尘的,但显然店主是个整洁的有心人。

房内的布置很简单,一张小,一张木桌,一盏油灯,一切都很安详,我关好门然后坐在上,却毫无睡意,我想到我出差时跟妻子说的今晚就可以回家,可现在我却住在一家荒山野店里,手机没有信号,连一声问候都不能发回去,她现在一定也睡不着吧,一定在担心我甚至一遍一遍地拨打我的电话号码,然后,又一次又一次失望地挂掉。

我一直以这,作为一个男人,不能保护自己心的女人便是一种失败,而让心的女人还要为自己担心更是彻底的失败。

而显然,我现在是彻底失败的。

我感到心里乱极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或许是多种感觉夹杂在一起让我心里变得烦躁不安起来,于是我又想到了烟,我把刚才那只烟从衣兜里掏了出来,然后摸出打火机开始打火,这次没有风可我发现我还是不能够打着它,我不由得烦躁起来,将打火机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我从上站了起来,来到桌旁,因为桌上放着一盏油灯,所以我可以用灯火帮助我点好烟,我将头勾了下去,将含在口中的烟凑到了火焰上,烟头很快便红了,我使劲地吸了一口满意地吐出了一口清烟,烟雾缭绕之中我看见了一本小书,书很旧很破,从它装订的方式上来看,可以知道它已经很古老了,书是放在油灯底座的,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将油灯移开,将小书从下面取了出来。

书也很干净,只是因为长年的气侵蚀使它充满了一股很浓的腐蚀味道。

我又回到了上,眯着眼在弥漫的青烟中翻阅这本书,它引起了我强烈的好奇感,这种好奇可能源于这间野店的神秘诡异对我大脑神经的不断刺激。

这是一本故事书,不过故事却像是真的一样,或者本来就是真的只是故事中的人物已经无从考证罢了。

我是个不看书的人,可现在我却依在头,就着昏暗的灯光认真的读了起来,并很快沉迷于其中……

故事发生在清朝雍正年间

但我觉得这个历史背景并不重要,因为故事发生的地点是在一个很偏远的山村,这个村子名叫七桑村,村里住着的都是达吉部落的族民,他们在村长玛格的带领下生活得很安详。

这种安详是因为两年前族人在玛格的带领下在冲石山战役中大败了百余年来的死敌乌干族人,从而获得的。

这场大胜后,乌干族人完全臣服在了达吉部落的脚下,因为乌干族的男子几乎在冲石山一役之中消灭殆尽,而剩下的一些人之中,老弱病殘的妇女和小孩全被无情地杀掉,能够侥幸生存下来的只有极少数人,而原乌干族族长的妻子和女儿素珠则是其中之一,她们都被俘虏过来做杂役,达吉族的人都认为,让死敌首领最亲最的两个人来为自己部落劳作显然更能满足大家内心深处的征服感。

玛格村长有三个儿子,他的大儿子叫含生,含生的身体很差,一生下来便体弱多病,所以玛格有什么事都是给其它两个儿子去做,这一次玛格族长将乌干族长的女儿素珠分给了含生,让她照顾大儿子的饮食起居,他要让敌人的女儿为自己的孩子洗脚擦背。这也是族人们原意看到的。

但显然玛格族长在做出这一决定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后面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其实不止他,所有人都不可能知道,因为生活总是充满了不可测的因素,而当他知道这件事情会带来严重的后果时,这出悲剧已经结束,或者是已经开始上演,只是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暮色渐浓,七桑村里却不见炊烟升起,村里很安静,一种不寻常的安静,显然村子里有事发生。

而此刻在村头空旷的土坝上却人头攒动,七桑村的人全都聚集到了这里。

人们站成一个半圆形,这个半圆以一个老槐树为圆心展开,在这个半圆中间燃着一堆熊熊大火,火焰在忘情地跳跃着。

火焰映在人们的脸上,使大家的脸色看上去有点绯红,玛格族长就坐在半圆的最中间,他面对着这一堆熊熊大火,脸色很难看,他身后有很多人簇拥着他,穿过这一堆大火,在玛格族长的正对面就是一棵老槐树,只是此刻吸引人眼球的不是老槐树那粗壮的枝干,挺拔的身躯,而是在它沧老的树身上用黑尼龙绳紧紧绑着的一个女人,更让人惊异的是这个女人还是个孕妇。

这无疑是一场审判,一场全村人对这名女子的审判。

而这个女子便是乌干族族长的女儿——素珠,

女子一直抬着她的头,脸色是一种因为虚脱而表现出来的惨白,但她的眼色却异常有神,她一直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一群人,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全村的人聚集在一起,此刻却出奇地安静,似乎有谁多出一声便也会被绑起来论刑。大家都在等待,屏住呼吸地等待着最终审判时刻的到来。

终于,玛格族长缓缓地站了起身来,他面前的火焰还在忘情地跳跃着,不时传出木材燃烧时发出的噼啪的爆炸声。

——带含生上来。玛格一脸凝重地说道。

——带含生上场。身边的护卫加大音量重复地喊了一遍。

这时候,人群才开始有了点动,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含生被侍卫带了上来,同样是用黑尼龙绳捆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在他上场的一路上他都在拿眼去看绑在树上的那个女人,而侍卫则不停是扇他耳光,迫使他转回头来,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他还是执着地扭着头看着那个女人,最终,带着满嘴鲜血,含生在玛格族长面前站定。整个过程中,含生都一直咳嗽不止。

——跪下。玛格族长面无表情地说。

他现在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一名犯人,而且是一名罪大恶极的犯人。

侍卫一脚将含生踹倒在了地上,含生没有挣扎

——今天是我们整个部落的人对你的审判!

玛格族长的声音突然变得铿锵有力起来,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在不停地环顾着四周,而人们也仿佛因他的这一句话而兴奋了起来,开始起哄。

——含生,你作为我达吉部落的族民却做出为族人所不齿的事,今天就要受到我们族规的严惩。

玛格族长的话再一次点燃了族民们的热情,他们开始有人跟着高呼起来。

——严惩这个败类。

——踢他出达吉部落,我们部落没有这种人!

——用刑法让他知道背叛的后果!

……

任凭人们高呼,含生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抬起头来看向玛格族长身后,那里站着两个人,两个因为愤怒地吼叫而把脸部扭曲至极的人,这两个人对自己有一个共同的称呼,那就是‘哥’,但显然这已经成为过去式。含生又把头低了下来,他不想看见人们因愤怒而几近疯狂的表情。

法司,替我宣布一下他和这个女人的罪状。

玛格对身旁的一位老者说道,老者得令出列,而疯狂的人群又逐渐安静了下来,老者清了清喉咙然后开始宣读起来:

日月天罡,仁义五常,

族法威严,光耀四方。

我达吉族族人数百年来,一直谨遵法度,崇敬袓上方得今日之繁荣,然而我族族民含生却欺师忘袓,目无法规,公然冒犯我达吉部落数百年来的规矩,与自己的下人而且是长年来与我族为敌的乌干族族长的女儿暗生畸情,相互好,甚至还私通怀上劣种,此实乃伤风败俗,违规枉法之大罪,为整我族风,严明法纪今天我们就要用祖宗的法律来严惩他们。

说到这里,人们又开始哄闹起来,一齐高呼道

整我族风,严惩罪人!整我族风,严惩罪人。

停顿了一会儿,老者又开始宣判道:

对于这一对罪人,处决如下,开除含生的族民身份,重打三十皮鞭,囚禁三十年,而对于这名女人则处以浸猪笼之大刑。

呼,好,老者刚宣读完人群便又开始欢呼起来了,此刻的现场看上去不像一场审判,而像是一场狂欢。

执刑,执刑,执刑……

人们开始整齐划一地呼喊起来,此刻夜已经完全黑尽,火光照在人们脸上,映出了无数扭曲畸形的表情。

在人们的呼喊声中,含生被踢倒在了地上,一名粗壮的汉子走了上来,手中拿着一条粗实的牛皮鞭,站到含生身后汉子并没有立即执刑而是先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猛地手腕一抖,将皮鞭高高地扬起在空中,甩出了啪的一声巨响,这一声巨响就像燃放的一颗爆竹一样干脆,更加让人们情绪高涨起来,于是人们加大了吼叫的分贝。

终于,壮汉开始执刑了,他将皮鞭高高地扬到空中然后再重重地到了含生的身上,啪的一声巨响之后,含生很快便感觉到了后背火辣辣的疼痛,但含生很快也明白到,这一鞭显然并不是使出的全力在他身上,不然,肯定会更痛好几倍,而最终含生明白了,这是谁的安排。

行刑的过程中,含生没有哼一个字,他挣扎着扭过头去,借着闪烁的火光,他看到了绑在树上的素珠,于是他开始用双手叉支撑着挪动身体向她爬了过去,他只想再与她接触一下,再清楚地看她一眼,含生缓慢地向前爬着,而汉子则一直跟在后面,不时地用鞭子继续打着,在含生身后拖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含生不知道他挨了多少鞭了,他只知道每一鞭到自己身上都会引来周围人群的一阵狂呼,渐渐他意识模糊起来,他还没有爬到素珠的脚下,但他已经支撑不住了,终于,他晕了过去……

一瓢凉水浇醒了昏迷中的含生,而此刻他才发现,他已经被抬到了村子附近的那条河边,随着他来的还有全村的族民。

含生立马便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了,他们要对素珠执行浸猪笼大刑,便是将素珠捆紧后扔进河里活活淹死。

而此刻已经到了执刑的最后阶段,显然用水浇醒他便是为了让他亲眼看到这一幕。

此刻素珠已经用绳索捆得严严实实的了,在她身边站着两个壮汉,一至时辰即会将她抬起来扔进河中,而在她周围仍然是这群发狂地唤呼着的族民。

时辰已到,即刻行刑

是法司的那浑厚的宣判声,众人闻言开始吼叫起来,甚至有人原地跳跃起来,他们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像是在庆祝一样!

含生挣扎着站了起来,缓缓穿过人群走了进去,来到素珠面前。

人们一下子安静了不少,或许是惊呆了,因为他们不知道挨了三十大鞭后含生是何来的力气支持他站起来行走。

没有说话,含生开始给素珠松起身上的绳索,人们彻底安静了下来,也许是还没有从惊呆中醒过来,都怔在那里,等待着看含生的下个举动。

绳索解完了,含生拉起了素珠的手,两人肩并着肩开始向前行走起来,步划缓慢而沉重。

人们就这样看着他俩,不知道要做什么事,但是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拦,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显然不是计划中的,它来得这么突然,突然得有几分莫名其妙,也正因为莫名其妙所以人们想要弄清楚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因为人们明白,他俩要逃跑是根本不可能的。

终于有人喊了一声:

你,你们要做什么?

含生和素珠没有回答,他们只是一脸漠然地向前走着,含生替素珠解绳索的时候并没有说话,他们并没有约定什么,但他们却似乎都知道彼此要做什么,火焰闪烁着,河风刮过,素珠的头发便不停地飘动起来,他们正在向河中走去。

刚刚才有半分起哄的人群又彻底地安静了下来,这时人们都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了,看着他俩相扶相搀,艰难前行的身影,人们突然就平静了下,甚至还有人脸上露出了几分哀戚之色。

现场空前地安静,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声,心跳声,和河水激荡的声音。

含生和素珠终于走进了河里,河水在黑夜里泛起黑白相见的波,河水渐渐没过了他们的脚,但他们前进的步划并没有停下来,他们仍然平视着前方,缓缓地走着。

河水没过了膝盖,没过了腰,没过了胸膛……

突然,两人停了下来,含生在水中转过身来伸出手替素珠理理了额前凌乱的头发,然后两人又继续向前走去,终于,河水没过两人的头顶……

河边的人们还在那里站着,看河面上涌起的阵阵波发呆。

半个时辰后,两人的体捞了起来,但是人们发现两人的手相互攥得太紧了,到死都没有分开,而捞上来后,人们重重努力也没能将他们分开,终于,人们放弃了努力。

人们开始散了,回去的路上,人们竟然都沉默了。

因为不能分开,含生与素珠的体被合葬在了那颗老槐树下,从此以后他们的故事,达吉部落里再也没有人提起。

没有察觉的,我竟然掉下了一滴眼泪,显然,我是被这个凄美的情故事感动了,被含生和素珠坚定不移的情感动了,更是为他们为不畏牺牲的神感动了。

欠了欠身,下意识地伸了个腰,突然发现窗处的月光渐渐明朗起来了,夜已向晚,我觉得我也该休息了,明天还要趁早回家与妻子相会,她需要我的照顾。不过在睡觉之前我都有上次厕所的惯,于是我站了起来,来到窗前,借着月光我看见楼下面的一个院子边有一间茅厕,心下责怪这家店主为什么这么大意将厕所建在离客房那么远的地方,但抱怨归抱怨,我还是得去,于是我出了门轻轻地从楼道走过,

在银白色月光的照射下,楼道里的每一级阶梯都变得清析可见,楼道很静,只是隐约传来有人咳嗽的声音,我记得在我看故事的时候这种咳嗽声都不曾间断过,显然这店里还住着一个病人。

继续前行,我忍不住感慨,这间客店不算小只是生意实在太淡泊了,有谁会来这里住店呢,除了我这种极为偶然的情况,而这家店主为什么在这里修一家客栈呢,他们靠什么收入维持生计,显然仅靠这可怜的住店费用是不够用的,但生活中有很多事情是不能给出个确切的答复的所以我也没有去过多深想。

不知道为什么,在楼道上走的时候我心里一直感觉怪怪的,但由于我在想些事情所以并没有清楚地明白这种感觉倒底是因为什么而变得怪异,我的眼光不停地扫射着四周,突然我停下了脚步,我差点为我眼前所见的失声尖叫起来,这种惊异来源于在楼道两边紧立着的客房,因为它们门牌号码上都赫然写着同样一组数字:313

313号房,这不是我住的门牌号码吗?我猛地回过头去,还能看见在我身后不远,有间客房里还闪着微弱的灯光,那便是我住的客房,那为什么店主全都将门牌号码都写成一样的呢?

我没有再去想,或许是不敢再去想,总之我觉得世上总有一些怪事是不能用常规的思维去解释的,我不要自己吓自己,定了定神,我开始继续向前走去,要去院子里要穿过那个大厅,我轻步来到大厅的侧门口,刚探进头去,便又看见了那个小女孩,她仍然是一身缟素,此刻她正跪在一个茶几前,手里拿着一柱香,在她面前隐约可见是一幅遗像,她正在给某个死去的亲人上香?我心里泛起疑问,女孩将香举齐额头开始埋头跪拜,她那细小的颈项又出现在了我的视界里,她的每一次磕首都让我为之担心,仿佛她稍一用力脑袋便会喀嚓地一声掉下来。

我站在大厅的侧门口,距她足足有近十米远但我却发现女孩低头磕首的时候却侧过脸来,穿过那凌乱下垂的长发用她那双大眼准确地找到了半掩在门后的我,嘴角牵起一失去抹淡淡的笑,但我却感觉浑身一阵冷颤,有的时候,微笑比怒视更让人感到可怖。

女孩继续磕首,整个上香的过程中她都在含笑看着我,我几乎呆在那里,不敢有半分动弹。

那个妇女这里时候突然又从楼梯上下来了,可是我却丝毫没有听到她下楼的脚步声,也许是因为月光已足够明朗的缘故,这一次她没有托油灯下来,她双手端着一个青花纹的小磁盆,缓缓来到门口坐下,将磁盆放到了脚下然后静静地看向正在上香的小女孩,她们应该是母女关系吧!我想。

女孩上完香就起身了,她终于没再看我,回过头向妇女走去。

女孩来到妇女面前很顺从地蹲下,将头探向磁盆的上方,这时候妇女开始向她头上浇水,原来是洗头,我这才明白过来,只是为什么要在这个深夜时分里洗头呢?我心中又泛起一个疑问。

我仍然藏在侧门后,看着大厅里妇女开始细心地给小女孩洗起头来。

月光从门外照射进来,将妇女二人塑成了一墩银白色的雕像。两人的鞋子,衣服,甚至脸色都是一片惨白。

女孩又将头扭了过来,透过那低垂而湿淋的头发,她那一双大眼又准确地找到了我,她的眼神里面是一种无法表述的情感,让人看了会不自觉地心疼和莫名的害怕。我想避开她的眼神却总感觉自己无法移开视线,突然,我发现小女孩看着我的眼睛在逐渐位移,先向下然后又缓缓向左移,眼睛怎么能移位呢,再盯睛一看,天啊,我几乎就惨叫了起来,但理智还是让我忍了下来,我简直不能相信我眼前发生的一切——小女孩的头被妇女从她那脆弱的脖子上扭了下来,拧在手里,面无表情地洗着,隐约间我还能看见妇女的嘴唇在一张一翕着,似乎在哼着小调。

没有血,小女孩的头被摘了下却没有看见一滴血落下,而且,小女孩的眼睛还是睁得大大地看着我,在她嘴角仍然挂着那一丝莫名的微笑,我只觉得后背发凉,内心恐惧到了极点。

我几乎麻木了,小女孩的头又被放了回去,然后两人起身,在妇女的牵引下,小女孩跟着母亲一起上楼去了。上楼时,她又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一脸淡笑,我的心又随之一颤。

我说过,有的时候,微笑比怒视更让人害怕。

大厅又空了下来,良久,我才回过神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我怔怔地来到刚才小女孩上香的茶几前,我打算也上一柱香,我觉得这店里太邪门了,我希望用我上香的诚意感动这里隐藏着的主人,保我平安。

点上香,虔诚地叩拜之后,我缓缓抬起头来要将香插进遗像前的香檀里,就在我抬头向前看的那一瞬间,啊!我失声尖叫了起来,随着浑身一抖,手中的香就全掉在了地上,在我面前放着的哪里是一面遗像,那分明是一面镜子,就在我抬头准备上香的时候我猛地发现我正面对着一面冰冷的镜子,而镜子里面则清析地映射出我自己的影子,我在给自己上香!

我吓得瘫坐在了地上,浑身颤抖不已,我不停地向后退缩,似乎在我面前的是一张血盆大口,正想要一口将我吞下,越想越怕,我几乎丧失理智了,我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向大厅一侧狂奔而去,我感觉到自己的心狂跳不止。

跌跌蹱蹱中,我扑进了院子里,月光很皎洁,我站住身子,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让自己放松,告诉自己不会有事,而且为了我的妻子,我也不能有事。

不会有事,不要怕,不会有事,不要怕。

我就这样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墨念道,这样做取得了一定的效果,我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了,这时我才开始环顾四周,我这才发现原来院子里有的不止是一间茅厕,还有很多堆起的小土堆,这些小土堆是什么呢,在一个离我最近的小土堆面前,我缓缓地蹲了下来,借着月光,我这才看清楚原来这些小土堆都是一些坟墓因为在它们前面都立着一块墓碑,我看见我眼前这块墓碑上刻着某个死者的名字,而在他的祭日日期上,写着**年三月十三日二十四点。

我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很快我又来到另外一个墓碑前,我看见它在祭日日期上同样写着**年三月十三日二十四点,我刚才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再看另一个,日期同样写着**年三月十三日二十四点,这就说明他们死亡的年份虽然不一样,但他们死亡的月分日期却都是惊人的三月十三号而且是同样的二十四点,这绝不是一种巧合,冷汗开始从全身各处冒了出来,那么今天是……

我的心猛地一惊,缓慢地抬起手上的夜光表,带着狂奔的心跳缓缓地看了过去,表面散发着飘浮不定的蓝光,手表的月份格上显示为三月,而在日期格上,分明显示着十三的字样。

三月十三,那么现在的时间是……

我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咽下口中干涩唾沫的声音,鼓足所有勇气,我再一次看向表面,现在是晚上二十三点五十五分,那么就意味着还有五分钟我就会跟其它人一样,变成这些小土堆里的一具枯骨?

我忍不住惊恐地向后一个趔趄,谁知身后却是一块空地,一脚踩空,我就完全跌了下去,而当身体碰着冰凉的地面时我才知道,我跌进的是一个刚挖好的小土坑,之所以是新挖好的,是因为土坑边堆起的泥土成色很新。

我躺进了自己的坟墓里,我对自己说道,没有力气,我几乎不能动弹了,绝望地躺在坑里,双眼看着前方,刚好能看见我住的那间房子,里面的油灯还亮着,但奇怪的是此时我却分明看见在我房间里还有一个影子,定晴一看,才发现那正是那名妇女的身影从她站的位置来看她此刻应该是站在放油灯的桌前,她静静地站在哪里,半晌后,她缓缓转过头,走掉了。

她是去我客房里索命的吗?我心想到,这一刻心却突然平静了不少,我只是抬着手腕看着表面,静静地等着那一刻的到来,秒针不停是走着,我觉得我戴着的不再是一只手表,而是一枚炸弹,一枚定时炸弹。而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倒数着等它爆炸。

终于,我轻轻地闭上了眼,我想到了我的妻子,想到了她的笑容,想到了她给我熬的汤,她给我织的围巾,她是一个好人,如果说我对这尘世有半点的留恋,那便是因为她,我不舍得离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尝试着睁开了眼睛,我竟然又清析地看见了这个院子的一切,而且我还是平安地躺在这个小土坑里,难道,我还活着,我并没死去……

我挣扎着爬了起来,浑身冰凉,但此刻身上却似乎恢复了不少力气,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我看了下表,时间为早上六点过十分,我下意识地向自己住的客房走回去,我的手机和车钥匙还丢在哪里,我得赶快去取了然后逃离这个鬼地方。

一路怆惶地赶回到客房里,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正要赶着出门的时候,去突然发现了一点异样,放在桌上那本小书,我记得我出门时是合是的,但现在却是打开的,我走过去发现书翻到的是最后一页,上面还分明有我滴下的那一滴泪痕,这一定是刚才那个妇女来动过的,而她分明是看到了这一滴泪痕。

我并没有在零点的时候死去是否就是因为一滴眼泪呢,那么这个妇女究竟是谁,难道便是故事中的女主角——素珠。

我心中疑问重重,但没时间给我去多想了,我快速走了出去,再一次来到大厅里,这时我看见在厅门口正站着三个人影,小女孩,妇女,和一个一直咳嗽不止的男人。

我鼓起勇气向门口走去,我发现她们还是并排着站在门口并没有任何动作,更没有阻拦我走的意思,而小女孩则仍然一直微笑地看着我。

我从他们面前缓缓经过,此刻我的紧张程度几乎达到了我神经所能支撑的最大限度,一只脚踏出了门口,就在我想要出另一只脚的时候我突然听见妇女在身后用一种冰凉透骨的声音对我说道:

爸爸,再见!

我闻言大惊,扭回头去一看,刚好又迎上小女孩空洞的眼神,她挥了挥小手,张嘴跟着喊道:

爷爷,再见!

我猛地出了另一只脚,心中还在疑惑的时候,突然觉得脑袋一阵眩晕,便失去了知觉……

天亮了,荒山上雾霭层层,我拍了拍自己微痛的脑袋,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在这片荒野之中,一抬头,我发现在我面前则是一棵古老而沧桑的槐树,它树干粗大,枝叶茂盛,根相互纠缠深扎于泥土之中。

我隐约想起了昨晚发生的时,想起了那本小书里讲的那个故事,突然明白了什么,我相信,在几百年前,就在这棵老槐树下曾上演了一幕凄美的情故事。

风刮过来,山中的迷雾便为之升腾。

我望了一下不远处,我的吉普车还停在哪里,忠诚地等着我,于是我向它大步走了过去,这时候我手机响了,是一条未知号码给我发来的短信,上面说道:

先生你好,这里是市中心妇产医院,今天早上你太太突然分娩,现正住在本院,望你收到信息后速来,她的产房是**号房间。

看到短信我大惊,我太太怎么早产了呢,不是说还有一段时间吗,可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奔上车子,打上火开始加速向山下开去。

一路疾驰,我终于赶到了医院然后便直奔我妻子的产房,到门口时却被医生制止住了。

——你是产妇的丈夫吗?

女大夫问我道。

——是的,我连连点头。

——你太太已经平安产下一对龙凤胎现在正在休息。

女大夫漫不经心地就说道

真的,我心里兴奋极了,想要大声地喊出来却又怕吵着房内的妻子,于是我压低声音对大夫说道:

——您现在带我去看一下我的孩子吧!

大夫点了点头,将我带到了婴儿房间里,房间里一片婴儿的啼哭声,大夫把我带到一张安静的婴儿边对我说道就这两个啦!

我惊讶于我的孩子为什么毫不哭闹,但我还是笑着点点头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掀开盖在孩子身上的巾被,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两张可的脸蛋立马便跃入我的眼帘,再一看却发现他俩居然两只小手紧紧地拉在一起,我想分开他们的小手分别抱起来亲亲时,一旁照料的护士立马说道:

没有用的,从生下来这俩小孩就一直哭,谁知道一洗干净了将两人放在一起了两个孩子就都不哭了,还把小手拉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

听了这句话,我的心突然猛地一惊,我想起了昨晚我看的故事中那惊人的一幕,含生与素珠下河时,一直手拉着手,直到体被捞上来后手都还是紧紧地拉在一起的,不能分开,最终合葬在了一起,这时我又突然想到了今天早上我出店时那个妇女对我说的那句话:

爸爸,再见!

难道……

我没有再想下去而是定下神来看向里的婴儿,只见那个女婴正眯着眼睛看着我,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微笑,而在她细嫩的脖子上一颗朱砂痣赫然映入眼帘。

果然如此……

我揪着头发痛苦地蹲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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