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的女尸
太平间遭遇
老吴是连江医院太平间的守护员,此刻,他正向办案人员详细叙述那晚发生的恐怖事件。
老吴擤了下鼻子,有一阵子的沉默,仿佛在回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浑浊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一个角落,那里,一只还没被冻死的蚊蛾在嗡嗡地飞,仿佛一个不死的灵魂。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浓重的尸味,办案人员下意识地把身子往后仰。
那的确是一个恐怖的夜晚,天下着雨,很细的那种雨,但很稠密,密得就像是一团雾,偶尔有汽车灯光透过迷蒙的雨雾打过来,却仿佛只是孩子手中拿的短短的光束棒,只能照射到前面不远的地方。时间已经很晚了,连前面住院部大楼的灯都灭了,我跟自己说,该睡觉了,可不知怎的,心里却很烦躁,还有些慌,这是几十年都没有的感觉。我打开太平间的门,进去重新检查了一遍。停尸间很大,只有一盏三十瓦的灯泡,闪着昏黄的光。我数过了床位,没有错,可是我还不放心,把每一个裹尸袋子打开,再仔细核对一遍。这些大多是无人认领的尸体,如凶杀案,案子破不了,尸体就先存在这儿。还有一部分是出车祸死的,而肇事车却逃跑了,人就扔在原地,只有公安局去收尸。如果死者身上没有证明身份的证件,就只能先存放在我这里,直到找到家属为止。前天就送过来这样一个女子,二十多岁,花儿一样的年纪,车从她身上碾过去,把她肚子压破了,面部却是好好的,多清秀漂亮的一张脸啊,送来时仍是笑着的。我想那时她一定是在想一个人,譬如说她的男朋友,这样岁数的女孩子只有在想到男朋友时才会有那样的笑容,多温馨,多幸福啊!可那辆该死的车却把她的生命给夺去了,我在给她清理身上的污物时还在想,这样好的女子咋就会突然死掉呢?我把裹她的袋子重新拉好,然后去检查其他的袋子,他们都很听话,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就跟我的孩子似的。查看完了,我在一个小凳子上坐下来,看着他们。灯光忽明忽暗地打在每一具尸体上。昏暗中,有两个袋子口自动裂开了,露出死者惨白的脸,我想他们一定是太眷恋这个世界,不愿意就这样走了吧。我拍了拍他们的脸,跟他们说,没有办法,我只是一个看守尸体的老人,不是掌握人间生死的阎王。如果我是阎王,我一定会让你们重新活回来的。他们仿佛听懂了我的话,就安生地睡下了,都是多好的孩子啊!
我重新在凳子上坐下来,房间里有些冷。这时,我想起那具放在冰柜里的尸体。我走过去看了看,忍不住叹口气。这具尸体存放在这里已经两个多月了,她不是无人认领的尸体,她的丈夫曾多次来医院讨要尸体,但都没有结果。有一次,那个瘦削的小伙子甚至跑到我这里,眼泪汪汪地求我。我只能对他说,让他到主任那里要条子,见了条子我才能“放人”。那个小伙子哭着说,躺在里面的人是他的妻子,刚结婚不久的妻子。我就有些惊诧,说,是你的妻子院方为啥不让你把尸体领走?他揉着眼睛不说话,我猜他一定是有难言之隐。小伙子最终走了,是哭着走的。我心里很不好受,看着这个衣衫褴褛、瘦小的年轻人哭泣着离去。再后来,我终于听到了关于这个女人的一些消息,她也是出了车祸被送到医院的,花了很多钱,可人最终还是没有保住,更要命的是,为治她的伤,他们欠下医院一大笔款子,医院让死者家属还钱,可他们只是在这个城市打工的一对小夫妻,根本没有钱给医院,医院就把尸体扣下了。我就想到了尸体刚送来时主任跟我说的话,主任说,这具尸体你要特别看好,千万别丢失了。当时我还以为主任是在跟我开玩笑,就说,偷走就偷走吧,偷走了咱这儿才能腾出点空间,现在再来人都没地方了。主任严肃地说,跟你说正经的,这是院方的意见,千万别马虎,牵扯到一大笔钱呢。我说,不就是一具尸体吗,咋会牵扯到钱呢?主任摆了摆手说,你不懂,就按院方的意思去办就是了。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就对这具尸体投入更多的关注,当然不是害怕被偷走,而是因为心中的某些不安,或者说是同情吧。没事的时候,我就会站在冰柜前,看这个女子,很年轻,但却很憔悴,满脸的愁苦,多年轻啊,可已经被生活蹂躏成这个样子了。我进而去想象她的生活,他们为了摆脱贫困而来到这个城市打工,却没想到遇到这样的祸事,真是不幸啊。可更不幸的是,她现在连家都不能回,只能待在这个冰冷的屋子里,和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在一起。她在天堂里一定是很伤心的,这世界有时就是很不公平的,我想着想着就有些伤心。
我把冰柜打开,把她的眼睛合上。她的眼睛一直是睁着的,我知道她一定是不安心,一定是有话想跟人说。有啥好说的呢,我看着她的脸,恍惚之中她的眼角仿佛有眼泪落下来。我用手去摸,果真有冰冷的东西沾在手上,这孩子一定是苦啊,心里苦的人才会在死去时还流着泪。我说,你就安心地去吧,活人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这世上的事很难弄懂,我活了几十年也弄不懂。我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可我帮不了你,我只是一个糟老头子,和你们一样在这里讨生活的糟老头子,我能做的,就是给你要一个冰柜,让你安静地躺在里面,保护好你的身子,直到你的家人把你领走为止。那个小伙子我见过,很好的小伙子,他的眼睛告诉我,他一定是很爱你的,即使现在也一样,他一定会把你带走的,到时候你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她好像听懂了我的话,好像点了下头。我说,这就好了,这就好了。我重新把冰柜盖上。透过冰柜,我看着她的脸,安详了许多,嘴角似乎还有一点笑意露出来。我叹口气,转身出来了。
我该睡觉了,锁上门,检查一下确认是锁上了,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这天晚上我的内心很不安,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我说过要好好保护她的,我不能让她在我面前丢失。这样说,是因为这几年,医院里总是发生丢尸体的事,由于是无人认领的尸体,没有人在意,医院对这事就不太当回事,可我不想这样的事在我这里发生。我睡了一小觉,恍惚中听到太平间里发出些声响。我直起身,可声音却消失了,只有窗外传来飒飒的风声,还有雨声。我想,可能就是这些风声了,但我还是不放心,又到太平间看了看,还都不错,只有靠窗的两个停尸的平板车往前移动了不少。难道尸体也会走动吗?我想。可我一点也不害怕,和他们打交道这些年里,啥样的事情都遇到过,包括人们说的“诈尸”。其实就是人还没有死,被误诊断为死亡,然后送到太平间,可在某一个时候突然苏醒过来。我记得我遇到的那次所谓的“诈尸”,还是在六年前。那天晚上,全医院的人都被太平间里传出来的凄厉叫声惊得毛骨悚然。我打开门,借着手电的光,看见一个女子披头散发坐在平板车上,嘴里发出凄厉的长音,随着她的叫声那些尸体似乎受到某种召唤,有规律地颤动起来,她一定是被眼前看到的景象给吓住了,长一声短一声地尖叫着。她是前一天被送过来的,诊断是触电导致心脏衰竭而死亡。我把灯打开,吸引她的注意力,然后试着跟她交流,可她显然是被吓坏了,任何出现的东西都引起她严重的不安。我不得不去找了医生,给她注射了镇静剂,她才安静下来。所以,我不怕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是因为我对他们太了解了,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样。在某些时候,我甚至希望“诈尸”的发生,因为那样,就意味着有新的生还者。难道这次也有生还的吗?我仔细检查那具似乎移动过的尸体,尸体是冰冷的,鼻端也没有一点呼吸,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我把他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我还有些不放心,又数了一遍,可我又糊涂了,咋会多出一具呢,是不是自己老糊涂了?我正要重新再数一遍,却听到外面传来哗啦一声响,我走出去看,却什么也没有。我接着去数,又不多了。我搔了搔脑壳,想自己一定是老了,老得连数都不识了。
我又专门看了看那个躺在冰柜里的女子,她安静地躺着,仿佛睡着了一样。我终于放心了,觉得自己可以好好睡个安稳觉了。
可我还是很不安,仿佛有种什么声音就像蚊子一样在我耳边嗡嗡叫。真奇怪啊,今天晚上是咋的了?我自言自语地对自己说。我索性坐了起来,一直坐到天亮。
可谁会想到发生这样的事呢,早晨起来,准确地说,是六点钟,我走到太平间的门前,就有种不祥的感觉。进了太平间,其他的尸体都好好的,唯独那具存放在冰柜里的尸体不见了。我说过要好好保护她的身子的,可她却被人偷走了,又不知要流落到什么地方,要受多少罪,我真的很对不起她。
办案人员根据医院提供的线索,很快弄明白了死者的基本情况:死者小青,女性,23岁,三个月前因车祸住院,最终不治身亡,由于在抢救期间欠下医院一大笔费用,医院拒绝死者丈夫将遗体带走。但在两个月后,就发生该尸体被盗走案件。办案人员将亡者丈夫刘某列为重要嫌疑人。根据医院提供的线索,办案人员经过多方调查,最终在莽山县一个拘留所找到刘某。但办案人员发现,该刘姓男子因为盗墓被当地公安人员拘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起案件是盗尸,刘某却因盗墓被拘留,其间是否有内在的必然联系?办案人员遂将两起案件并案侦察。经过审讯,刘某详细叙述了盗墓经过。就在办案人员以为柳暗花明时,却再次陷入新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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