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做家庭装修的包工头,带着手下一批装修工走南闯北,虽然尚未发家致富,但却有着许许多多的离奇经历,这些故事或许是我们这几个农民工最大的财富了。
有一次,我接下了老洋房改造的工程。老洋房有些年代了,内部装修已经到了没法看的地步。年久失修的墙角,泛黄斑驳的墙面布满了霉点,屋子里弥漫着历史的味道,家具摆设尽管陈旧,但都是那时候稀罕的式样,不难看出原来这幢老洋房的主人,是有钱的大户人家。
在上海的虹口区,有着许多红砖外墙的老洋房,这都是当年侵华日军在占领的租界里建造的。老洋房承载着历史的耻辱,也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按照屋主的要求,整幢洋房除了保留它原有的结构,其他部分全部都需要拆除翻新。
开工第一天,我安排了两个工人负责砸墙拆旧。
在一楼大厅堂的正中央,有着红木做的壁炉,并不是现代装修所使用的电动壁炉,而是有风门能够通往屋顶烟囱的真壁炉,壁炉边框全是手工雕刻的桃花,这种工艺现在看来都不过时,只是这座原本用来燃炭取暖的壁炉内部已经被封死了。装修这么多年,我倒是头一次瞧见这种古老的壁炉,却有股说不出的古怪。
两个工人手脚麻利地把壁炉给砸了。当时造房子还没有现代标号很高的水泥,大多墙壁以烂泥粘结砖块为主,而这座老洋房里的烂泥还混合了小动物的粪便和遗骸,虽然干透了几十年,可看起来依然恶心。
大锤刚在壁炉上砸出大窟窿,老钟突然停了手,像是发现了什么。
“老钟,怎么了?”我把头凑了过去。
老钟总是将自己消瘦脸颊上的胡须剃得干干净净,他干活时常年穿着一件红色的运动衫,衣衫下那身强壮的肌肉和他的脸极为不称。老钟是我手底下专门负责拆旧砸墙的工人,再脏乱差的屋子他总是第一个进场施工,发现过不少房子旧主留下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他见多识广,却是个极为迷信的庄稼人。
他将戴着手套的手伸进洞里,扒下几块年代久远的砖头,逐渐地,壁炉显露出原本的模样来。
在灰土砖堆里头,静静地搁着一面镜子,一面半人来高的古董镜。略带铜黄的混沌镜面里,映出我和老钟两张迷惑不解的脸来。
我被壁炉里飘出的烟灰呛得连连后退:“干吗要把一面破镜子封在这个壁炉里?”
“没准是个值钱的东西。”老钟顿时兴致高昂,小心翼翼地拆除了剩余的壁炉,将镜子完整地取了出来,仔细端详起来。
我也在旁边瞄了几眼,深红色的浮雕镜框上有几道裂痕,镜子一看就不是现代生产的,是那种人影照得不是很清晰的古镜,仿佛世界万物都会在镜中被丑化,它反射着厅堂木框窗外的阳光,把屋子照得明亮无比,如有生命般,庆祝自己重见光明的日子。
老钟看了半天,叹了口气:“镜子是有些年代了,可惜不值钱,害我白开心一场。”
“既然不值钱,那就砸了吧!”我考虑到镜子体积太大,搬运起来不方便。
谁知老钟一听我的话,连连朝我摆手:“镜子这东西可妖了,我可不敢砸。”
“镜子怎么妖了?”我不禁纳闷。
老钟摘了手套,点上一根烟,慢悠悠地告诉我:“我老家有句古话,打破一面镜子的话,会走七年的背运。镜子这种东西很有灵性,大多数人都以为在镜子里看见的世界就是我们的世界,可谁知道,不是镜子的世界里有个一模一样的你,在看着我们的世界呢?”
没想到平日里干粗活的老钟,一谈到这种事情上逻辑就变得如此缜密。
我身为工头,以工期为重,既然老钟不愿砸,我就让另一个工人老袁把镜子砸碎了装袋,丢进建筑垃圾场。
老袁砸镜子的时候,老钟连连摇头,边念叨着不该这么干,边清扫着地上的碎砖石。
他弯下腰,在碎片中找到了几张皱皱巴巴的照片,像是和镜子一起被封在壁炉里的,最大的一张照片上是一家四口的合照,黑白照片上年轻父母左右分立着一位男孩和一位女孩,女孩年龄稍稍大些,但嘴唇发白脸色阴沉,身体好像不太好的样子。再看两位家长的笑容,都笑得很勉强,倒是最小的孩子一脸灿烂,咧开嘴露出仅剩一颗的门牙。
老钟盯着男孩看了良久,对我说:“你看这男孩印堂和眼窝都发黑,拍照的时候一定会遇到大凶之事。”
“你啥时懂这些歪门邪术了?”我揶揄着老钟。
正在处理镜子的老袁插话道:“他没事的时候就爱看这类书,都快走火入魔了。”
“好好干活!别成天整这些怪话,听起来瘆得慌。”我对老钟说。
最后我把照片收了起来,打算下次交还给屋主。我猜想照片上的一家人,也许就是卖房子给现今屋主的人吧。
虽然对老钟的那套东西不以为然,但是砸镜子的时候我还是离得远远的,生怕沾上不祥之气。
老钟的话让我心神不宁,之后的几天,有种不好的预感一直萦绕心头,我总觉得会有事情发生。
果不其然,过了三天,我接到老钟的电话,说是砸镜子的老袁死在了洋房工地上。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当我急忙赶到工地的时候,老袁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了。老洋房里只剩了老钟一个人,他像只草原上的孤狼,孤独地蹲在出事的厅堂里,一个人抽着闷烟,脚底下散落一地染了血沫的碎玻璃渣。
一见到我,老钟就跺脚埋怨道:“诶──!我说那镜子邪门,砸,你偏要砸,现在出事了吧!”
我问他老袁究竟出了什么事,老钟就原原本本把事故发生的过程跟我说了一遍。今天一早他们打算把洋房里的老式吊灯都拆掉,由于厅堂的层高较高,所以他们叠起家具做了个临时的梯子,老钟爬上去之后,才发现手里的螺丝刀和吊灯上的螺丝不匹配,他就到楼上的工具包里去找了。谁知,老袁看见厅堂的吊灯还没拆,就自己爬了上去,刚用工具弄了几下,那只大吊灯居然鬼使神差地掉了下来,两三百斤重的灯压下来,老袁连人带梯子一块摔在了地上,灯罩上的玻璃碎片割断了老袁大腿的主动脉,等老钟拿好螺丝刀从楼上下来,老袁躺在血泊中早已咽了气。
难怪地上都是碎玻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镜子砸死的呢。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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