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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第三个人(2)

那时我就觉得,冥冥之中有神灵,安其实已经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全场起立的默哀时间里,我再次偷偷抬起头看向安的照片。黑白照里的她还是那样笑靥如花,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会以这么悲惨的方式死去。

我愣愣地盯着那照片看了几秒才回过神,刚一转头,目光就和她的母亲对上了。

此后经年,那女人眼中混含着绝望麻木以及不明所以的仇视一直纠缠着我,让我不得安息。

我跟着她仰头喝了口水,安忽然反应过来似的,指指我手里的杯子。

“还留着?”

“嗯……算个念想。”

“你有心了。”

那杯子是我生日时她送我的,跟了我很多年,图案什么的早就没了,只留下光秃秃的白色瓷壁。

我不由自主地举起来看了看,过去在我手握着的位置上画着我和她的Q版头像。

“想知道我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沉默了会,安终于切入正题。我紧张起来,将杯子放下。里面的水微微荡开一圈,久久不能回复平静。

“我被人下了安眠药,在那个地方晕死过去了。”

她的语调平静,像是说着别人的事情,我却浑身一个激灵,不祥的预感越发浓重。安绝不是因为怀旧来找我的,她已经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恶作剧的后果】

在追悼会之后的会餐时间,然和我坐在一桌上。对面是我们共同的同学,还有一两个老师。安在学校里红极一方,除了她的相貌因素外,还因为她那令人瞩目的成绩。我安静地听着老师们的长吁短叹,同学之间那些或真或假的惋惜,独自埋着头往嘴里巴拉着饭。

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一会,她忽然拽住我的袖子,保持那个姿势,压低了声音。

“你说—-君去了哪里?”

我手里的筷子一顿,抬起眼看着她。然的眼中盈着泪水,她吸吸鼻子,就像脱了力气那样靠着我。

我伸出手抚着她的长发,轻轻安慰着她。

“放心,他们能找到君的。”

可事实是,君再也没有出现过,无论是体还是活人。而现在我又想起了然问我的那句话。

如果安还活着,那么当初那具被她父母领走又埋进地里的体是谁的呢?

安换了条腿翘着,衣服在摩擦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夏天的蝉鸣,好像当初那个丘陵区里的虫叫。

她开始讲述当初的故事,不紧不慢,一字一句。中间偶有停顿,像是在仔细回忆,而后又接着继续下去。我注视着她的脸,无法自已地被她拖入十年前的那个夏天。我觉得这个女人其实已经死了,灵魂就盛放在那个夏天发生的某起祸事中,而现在坐在我面前的,不过是一个流离失所的亡灵。

她的故事和我的是一个圆的两半,我知道的是后半部分,她经历的前半部分。

我们开始徒步之前,做了明确的分工。然是队长,她的徒步经验是最丰富的。君负责路线,我负责分配食物和水,安打下手,负责记录。

第一天时一切如常,没有异状。安沿途拍了很多照片,到了晚上我们挤在同一个帐篷里,一张张地回放。

我总是和安站在一起,就在她的身边。她的手紧紧地搂着我的肩膀或者脖子,脸贴得极近,像镜子一样,让所有人可以清楚地看见我和她的差距。

第一天晚上我们聊到深夜才睡,横七竖八地躺在一起,享受着最后一个安宁的夜晚。

到了第二天,我和然先离开了营地,给她们留了点剩下的早餐。我负责探查可用的食物还有水源,然负责调查方位,君和安还在帐篷里沉睡着。

我和然走了很远,她用随身配备的砍刀大致整理出了一条可供人走的小路。我有些奇怪地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当时然还很得意地跟我说,她要把这里的照片拍下来,拿回去之后挂在网上供驴友们膜拜。

可事实不是这样的,然没有打算回去。

一个半小时候,我觉得探查已经差不多了,准备回去叫起那两个人时,然拉住了我,跟我说她和君决定跟安开个小小的玩笑。

她留下的路标和小道是为了给君还有之后的安指明方向用的,她告诉我君其实根本没有睡着,她一会会给安制造点小障碍,然后偷偷来跟我们会和。

然眯起眼睛笑嘻嘻地告诉我,按照安这么胆小的格来看,她八成会坐在地上哭着喊着找我们,然后她的丑态会被君安排好的相机全部拍下来,作为以后我们戏弄她的证据。

在我惊讶地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时,然俏皮地眨眨眼睛说,只是想在最后了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已。

我没有反对她的意见。我跟在然后面继续往前,到了我们第二天的目的场所。然说他们只是想用玩笑给安留下大学最后的刺激回忆。可我知道每一个玩笑都有着真实的成分存在,所以在她们想出这个计划的那一刻,我猜她们其实是真的想杀掉安的。

那天我和然在第二个目的地等到了天黑,君和安都没有出现。然不安起来,想回去看看。我告诉她如果我是安,发现自己被骗了一定会顺水推舟,设计个失踪的把戏来戏弄这帮整蛊我的家伙。

然被我说动了,放弃回头的想法。

我们挤在一个帐篷里一觉睡到了天亮。

而后第三天,她们还是没有出现。我们继续前进,设想着等到了出口,被那两个家伙跳出来吓一跳的样子。

然后是第四天,我们两个走出来了,可安和君,就这样消失在了丛林的深处。

【打不通的电话】

安经历的是我没有看见的那一部分。

她被下了安眠药,一觉下去,整个人死沉,连梦都没有做。她说她什么都没有听见,包括我们离开时的声响。

之后脸边一阵剧痛惊醒了她,她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黑熊的熊掌。

如果那时候她惊跳起来大声呼救,或者拼命奔跑,或许她就真的死了。安忍着剧痛躺在原处,不动也不响。尽管内心已经被弗无边际的恐惧占满,可她还是悄悄掐着自己的腿,屏住了呼吸。

那只黑熊凑过来,伸出舌头在她的脸上。她能感觉到那带着倒刺的舌头上挂着黏着的液体,腥臭味和冰冷的惊惧感和着风吹过她的脸,她觉得自己的灵魂顺着黑熊的舌头一点点被侵蚀殆尽。

那一刻她的内心究竟在想什么我根本无从而知,只是她描述的语气又冰冷又坚硬,似乎还带着当时黑熊身上那股饥饿的味道。

她静静地躺在地上,黑熊从她的脸顺着她的脖子一直嗅到她的肚子。她在脑子里千百回模拟着自己被开膛破肚,从中间撕开后的惨状,还有那些惨状背后会发生的怎样的剧痛。

黑熊伸出舌头一点点着她,她不敢呼吸,唾液哽咽在喉咙,不敢吞咽。

u>一毛骨悚然的静就环绕在她的周围,黑熊亮着招子,死死地从很近的地方盯着她,守着她的一举一动,只要她稍微走出反应,那只带着尖利爪子的熊掌就会拍上她的胸膛。

她觉得血液从脸上的伤口处涌出来,被风凝干,被黑熊走,然后继续重复,直到那里再无新鲜的血出现。

她的身体冰凉凉的,紧紧贴着地面。她的大脑未曾有一刻如此清醒,保持着高度的戒备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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