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努比斯的天平
楔子
死亡如同一支大军,将他重重围住——他惊恐地睁大眼睛——无处可逃。
他感到自己在下沉——下沉的速度是缓慢的——然而这缓慢却更加惊心动魄——因为缓慢并不意味着生机——地狱之门洞一开,结局已经无法改写。
水终于从缝隙挤了进来,丝丝声似毒蛇在笑。
它们吞噬着空气,吞噬着一温一度,吞噬着他的身一体,原来并不是去往另一个世界,而是另一个世界入侵进来。
哈哈哈……
有人在笑,那笑近在咫尺!
然而他什么也看不见——所见一片漆黑,所触只是冰冷的六面木板——他在一个大箱子里——此时,可称做一口棺材,只是这棺材里,装着的是一个活人。
棺材里只有一个人,棺材外全是水,谁能在水里笑?
1
“……我很内疚……同归于尽是最好的选择,这样既惩罚了他,也惩罚了我。天平的两端已经平衡,所以,请你们一定要原谅我。
作为证物的遗书被装在塑料袋中,一层透明薄膜自然并不能把惊涛骇一浪一封锁成一潭死水。
“这是在何菲菲的手袋里发现的。李晓芸说。
徐芳突然恶狠狠地扑向它,带着要与其同归于尽的力气与勇气。
李晓芸吓得跳起来,连忙抓着证物闪开,然后回身反手拧住徐芳的一只胳膊。
“干什么你?!她叫起来,同时本能地使用了平日抓捕犯人的口气:“干什么你?!老实点!不许动!
不知道是因为身一体的还是心理的疼痛,徐芳的眼泪大把大把地流了下来,她坐到了地上。
“怎么可以这样?她喃喃地骂着:“畜生!畜生‘…-
李晓芸讶异地看着这个方才还优雅得令人肃然起敬的中年女人,不过才几分钟,她就完全判若两人。
人类果然是最不可捉摸的生物——彼时之人,非此时之人。
她可以在听到丈夫死讯的时候维持得体的悲伤,却不能控制当知晓丈夫背叛后的愤怒。
李晓芸忽然有种脊背发冷的感觉——这似乎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恨的力量胜过了一爱一的力量。
不过,她强迫自己从感一性一思维回归理一性一思维,从表面上看,徐芳似乎是到此刻才发现自己的丈夫周华民有了外一遇的。
是表演吗?她问自己。
不要轻易下结论。她提醒自己:头儿再三教导过的,一切一交一给证据去解答。
2
两名死者,一男一女,侧趴在桌上,男的大约四十五岁,女的却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两人的面颊部双双呈现出艳丽的樱桃红色,法医曾天一强提着工具箱站在一边等待着技术科的同事采集死者衣服上的纤维证物。
桌子上的红酒杯与白瓷盘,没有喝完的素菜汤,狼藉一片,似乎是一浪一漫的骸骨。亡者的表情都是平静的,死亡闪电般来临,痛苦闪电般离开,甚至在他们皱起眉头之前。
“看起来像是一氧化碳中毒死亡,刑警队长杨赫走过来,说道:“是吗?
曾天一强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我会一交一给你一份详细的一尸一检报告。
杨赫欣赏地瞟了他一眼,他始终在坚持着他的一丝不苟,哪怕是最简单的结论,也不会轻易出口——他需要这样的搭档——真相也需要。
这栋位于郊外的豪华别墅里残留着某种难闻的味道——当然,这也可能是心理作用——因为从徐芳发现一尸一体到他们接到报警后赶到这里,差不多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杨赫瞟了一眼窗外,附近的几栋别墅都空着,属下周泰报告说它们似乎是很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了——其实即便有人,他们也未必会注意到异样——大城市的电梯公寓里,不过一尺之隔,很多人都还不知道邻居的姓名,更何况是这里。
几株银杏树在一陽一光下明光灿亮,屋子里面却漂浮着一陰一冷,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而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没有路可以相通。
杨赫走进厨房,那是死亡的源头。
它们静止在谋杀时刻,技术科的小王正在小心地采集旋钮上的指纹,由于炉具上还残留着许多水迹,小王的动作有些缩手缩脚——因为他必须小心谨慎地避开它们。
杨赫用戴着手套的手碰了碰水壶,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3
“这是一起谋杀案!杨赫用他的大手用力将直立着的发茬压扁:“不是自一杀,不是殉情,是一起一精一心策划的恶一性一杀人案。
“一精一心策划?周泰一脸诧异:“不就是男的不肯离婚,家里一个,外面一个,想要大小通吃,享齐人之福,没想到外面的这个一性一子太烈,一怒之下就拧开了煤气开关,跟男的同归于尽了吗?意思就是’得不到你的人,就得到你的鬼‘嘛!这是缺心眼儿,还一精一心呢!
“嘿!李晓芸不满地挑漏:“你要弄清楚,何菲菲是因为对周华民这个伪君子太失望了,对自己的人生太绝望,一时想不开才会选择这种方式的,什么’得不到你的人,就得到你的鬼‘啊,她恨他都到骨子里了,做鬼也要他再死一次的。
“恨到骨子里的应该是周华民的老婆徐芳!周泰说:“可惜她恨晚了一步,老公让人抢了,连复仇的机会也被人捷足先登了!
“好了!打住!杨赫几乎是无奈地看着这两个下属,有时候他真怀疑这一对前世是八旗子弟专养的两只蛐蛐,闻声即斗。
“关于杀人动机与杀人真凶,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不管表面上看来这二者有多么密切的关系,不管有多少证据支持,只要有一个疑点存在,那么这个等式就不能成立!他最后一次拍了拍自己的发茬,仿佛它们就是那些个疑点:“这个案子里的第一个疑点就是遗书……
“遗书是真的!周泰打断他:“我亲自拿给何菲菲的父母辨认过了,也拿给笔迹专家确认过了,肯定是真的。
“我说遗书的真假了吗?杨赫吼着:“我说是真假问题了吗?话都不听完就冲,冲什么冲,你还当警察呢,我看你当劫匪都不合格!我说的是遗书的位置问题!既然何菲菲写了那样一份遗书,从言辞看,这是一封写出来要让人看到的遗书,她要揭露周华民的真面目,她要对徐芳表示她的愧疚,这既然是要拿出来给人看的,她为什么不拿出来?为什么还要放在手袋里?还有,李晓芸,我们在她手袋的哪个位置找到这份遗书的?
“在感冒药的药盒里。李晓芸一面回答一面深思:“如果不是多看了一眼,我还以为那是说明书呢。
“是啊!杨赫说:“如果你不是多看了一眼。按理说,她应该在临死前将遗书放到显眼的地方,而不是一个很有可能会被人忽略的地方,这遗书里并不涉及财产问题,而从最后的结果看,她的一尸一体也将会和周华民的一尸一体一起被发现,她是刻意要曝光这桩丑闻,所以有意藏匿遗书反而是不合情理以及没有必要的。可是她为什么没有把遗书从包里拿出来呢? 李晓芸陷入沉思:“也许,她自一杀的决心并没有那么大……也许在她死前一刻,她都还没有完全拿定主意。很多人跳河自一杀,却又叫救命。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我们再来看现场所发现的第二个疑点,杨赫接着说:“煤气是通过煤气炉泄漏出来的,这是毫无疑问的,煤气炉子上有水壶,水壶的水溅得到处都是,炉盘几乎都被水淹了……大家对这个情节是否有点眼熟啊?
“有点像意外,李晓芸说:“其实很多煤气中毒的意外都是由于水烧开后扑出来把火熄灭了,而主人没有觉察到所造成的。
“很好!杨赫说:“可是,何菲菲在遗书里写得明明白白,她是去杀人及自一杀的,那么她又何必制造出一个意外现场呢?
“用水直接浇灭火比较方便啊!周泰说。
“对,方法是不错的,可是问题在于,杨赫摇着头:“我在现场摸一到水壶还有热度,她为什么要把水烧开了再浇灭炉火呢?冷水一样可以灭火啊!
“她也许,口渴了?周泰的话音刚落,李晓芸便哈哈大笑起来。
“口渴了,桌上还有菜汤,酒瓶里还有红酒,茶水柜里还有饮料,她干嘛在临死前还那么讲究,给自己烧一壶开水,更何况,现场的杯子里只有酒,也没有发现其它的杯子被使用过,她也没喝这开水啊!
“第三个疑点,杨赫的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在死者的脸上,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平静,像是在睡梦中死去的一般,小曾在他们的体内也检验出了残余的镇静药成分,这种强力镇静药的效果比安眠药要强得多,从半衰期推测,他们服用的剂量和起效的时间都是大体一致的,他们的确是在睡梦中死去的。
“这有什么稀奇的?周泰挠挠头:“吃安眠药后再开煤气自一杀,这是惯常用的手法啊!
“稀奇的地方在于,杨赫说:“你居然没有注意到我说过’他们体内药物剂量和起效的时间都是大体一致的‘,一致的意思是说,在周华民一头栽在桌子上睡着的时候,何菲菲是否还能够站起身来走进厨房,打开煤气开关,烧一壶开水,然后再浇灭炉火,回到桌旁坐下,和周华民一起同归于尽?
“也许,周泰转动着眼珠子:“她的体质特殊,抗药一性一强,就是比周华民晚呢?
“跟我抬杠呢?啊?行啊,就算你说的是一种可能一性一,杨赫乐了:“但是我相信她应该没有对自己进行过这方面的人一体实验吧,所以她事先是不大可能知道自己的抗药一性一的。她最有可能的做法是,让周华民先服下安眠药,等他睡着之后再打开煤气开关,再让自己服下安眠药,但这样一来,就与一尸一检的结果相矛盾了,而且,在煤气泄露并导致人死亡的过程中,她很有可能也是清醒的,那她的面部表情也不会如此平静啊,这又是一个矛盾了?
“唔,周泰有些理屈词穷了,他皱起了眉。
“好,我们再来看最后一个疑点,技术科已经分离出煤气炉的旋钮上的指纹,只有徐芳和周华民的指纹,居然没有何菲菲的指纹,杨赫虚做了一个拧开关的动作:“难道一个要自一杀的人还要刻意戴上手套去拧开关,以消除自己的嫌疑吗?难道她害怕在死后遭到通缉吗?这只有一种可能一性一,凶手想要制造的不是自一杀,而是意外,可惜,如果不是何菲菲的遗书,当然,他也小看了现代科学检测技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也许就成功了。
“头儿,这不公平啊!周泰叫起来:“你没告诉我技术科的这个结论啊!
“我是没告诉你,杨赫坏笑着:“可是在你做出结论之前,你问我了吗?你有收集过所有证据来支持你刚才所下的那个结论吗?好,就算这个疑点你不清楚,那么,其它的疑点是我们每个人都看到了的,你的问题在于,你没有用脑子去看。
4
周华民的葬礼办得十分豪奢——死者已矣,而活着的人需要活下去,徐芳和周华民同为一所大学的教授,对于她来说,面子更加实际,因此她用尽一切办法阻止丑闻的传扬——对外宣称的是周华民死于心脏一病发,由于地处偏僻,没有了邻居和媒体的窥视,警局又在保密工作上做足了工作,所以,极少有人知道周华民死亡的真相。
杨赫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观察着每一个人——与周华民相关的大部分人都会出现在这里——这将大大节省调查时间。
另外,葬礼是一个绝妙的场合——真情真意或是虚情假意也许都使用同一种表情,但却有高低优拙之分,这时,便需要一双洞穿世事的火眼金睛来明察秋毫。
杨赫眯缝着眼睛,目光发散、聚焦、录入、分析、判断……
徐芳根本不像一个刚刚经历了丈夫背叛的女人,她非常得体地迎来送往——扮足了未亡人的角色,这当然不是由于她的宽容,杨赫看得见她眼底压抑的憎恨,她对吊唁者的每一次鞠躬,每一声谢谢的背后,都是一道在淌血的伤口。
如果说杀死周华民和何菲菲的另有其人,徐芳当有头号嫌疑。
煤气炉的旋钮上有她的指纹——从常理来说,必须要有,因为她住在那里,而且她也是关闭煤气开关的人——这个证据被巧妙地化解了,同时也包括脚印,凶手没有留下脚印——那也有可能脚印就是属于徐芳的。
至于作案时间,按照徐芳的说法,那天她原本是要去访友的,并且打算住在朋友的家里,没想到朋友临时有事,她只得打道回府,已经可以证实访友计划确有其事,那朋友也证实了徐芳没有说谎,约会是在电话中取消的,时间是12点15分,当时徐芳已经开车离家2个小时,她在路上的一家餐厅吃完午餐的时间是13点,回到家的时候是15点,也就是说,她发现周华民和何菲菲一尸一体的时间,同时也是她报案的时间。
周华民和何菲菲的死亡时间是下午两点。
从表面上看,没有任何疑点。
但是杨赫开着车重复了一次徐芳的路线,发现在不超速的前提下,徐芳最快可以在一个半小时内赶回家——假如她没有如其所说吃了午餐的话,那她更拥有绰绰有余的作案时间。
关于驾驶速度,徐芳解释是为了安全——这自然不失为一个好解释,但却是一个缺乏证据的解释。
葬礼上有两个人引起了杨赫的注意,一个叫赵晖德,他对着徐芳说了一大堆明显是一精一心准备过的安慰话,言辞的过于一精一致损害了情感的真实一性一——当然,这也可能正是因为其缺乏情感的真实一性一——杨赫见多了这种人,说起来比谁都漂亮,做起来比谁都丑陋。
徐芳强挤出微笑,耐心地听着对方滔一滔一不一绝的话语,杨赫终于在赵晖德临走时听到了一句貌似实际的话——“嫂子,要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和华民永远是好兄弟。 这话本身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他转过背的一瞬间,杨赫发现徐芳把脸转向一个偏僻的角落,用手绢擦去了嘴角的一个冷笑。 第二个让杨赫觉得可疑的是一个女人。 登记薄上的名字是朱珊,但是徐芳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却是一脸茫然,直到对方做了自我介绍。
“我是肖鄂的前妻,她说,“他以前经常提起嫂子。嫂子,我明白你的感受。
徐芳的眼睛红了,两个第一次见面的女人拥抱了。
杨赫看见徐芳在朱珊的耳边说了一句话,他是通过唇形知道那句话的——“你也要坚强。
葬礼结束了,曲终人散。
方才的热闹仿佛是一场梦。
杨赫走到街上。
落叶铺了一地,正是盛秋时节。
同样的一片树叶,方才在树枝上的时候还明黄如金,耀目得很,可一落到地上,虽也是色彩夺目的,却难掩黯然颓败,人们便不肯多看它们一眼了。
人生亦如此。
生命的最后一口呼吸也强于死后的风光无限。
5
“赵晖德、周华民和肖鄂都是高中同学,高考之后,周华民和肖鄂都上了名校,后来周华民当了大学教授,肖鄂当了德一陽一市科学院生物实验研究所的研究员,赵晖德在1992年高考落榜之后就去读了一所技工学校,在工厂待了两年就辞职下海了,两年前开始注册经营德民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李晓芸大声念着调查得来的资料:“担任公司的总经理,在工商税务部门的登记资料显示,公司注册资金为1000万,赵晖德的出资额为700万,占了百分之七十,属于自然人控股公司,经营范围是一些生物药剂和设备,据说不少医院和化工单位都使用他们的产品,收益很好,经营也很正规,本市的纳税大户哦。
“德民?杨赫用双手磨砺着他的刺头,短发茬像一根根小针:“周华民有股份吗?
“没有。李晓芸摇着头:“肖鄂也没有,当然,他那种单位也是禁止这种事的。
“哦。杨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700万不是个小数目啊!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杨赫终于开了口:“8年时间能累积资本700万,不简单啊!他之前是做什么生意的?
“好像什么都做过,李晓芸回答道:“家具、电脑、服装……都不长,换来换去的。
6
杨赫匆匆赶往德一陽一市医院,刚刚接到的消息,朱珊出了车祸,正在医院急救。
根据那边警局同事在电话里所说的情况来看,目击者发现撞伤朱珊的那辆车居然没有车一牌,撞了人之后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他们已经作为一交一通肇事处理。
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肖鄂居然在一年前就已经失踪,当地警局多方查找,但至今杳无音信。
杨赫走进病房。
朱珊已经醒了,头上、胳膊上都缠着绷带,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坐在病一床一前,在慢慢地削着一个苹果,已经削到苹果的尾部,皮被削成极薄的一螺旋圈儿。
杨赫做了自我介绍,并说明来意。
“我希望能多了解一些肖鄂的情况,可以吗?
“你没看到她是个病人吗?!朱珊旁边的男子生气地站了起来:“你能等她好了再问吗?
“没关系的,武晓川。朱珊用眼神制止了男子的怒气,然后对着杨赫笑了笑:“这是我朋友,他是个医生。您别介意。
“对不起,的确不该打扰的。杨赫说:“但我真的急需你的帮助。
“已经整整一年了。朱珊的眼神迷一离起来,她尽力让自己的语调正常:“我知道,像这种情况,不应该抱太大的希望。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杨赫说了一句套话。
“其实,那个女人真的很可疑,肖鄂失踪的时候她也不见了,肖鄂家里的十万元现金和银行账户上的二十万也早被提前取光了,所有的情况加起来就只会有一个结论:她和肖鄂的失踪一定有关系!朱珊愤愤地说:“她跟他在一起就是为了钱,肖鄂丢一了工作,她就露出了狐狸尾巴,卷款潜逃,也许,也许肖鄂就是因为去追她,她,不知道她对肖鄂做了什么……
杨赫看着朱珊的眼睛,目光咄咄一逼一人:“恕我冒昧,看起来,你对你的前夫……好像还有很深的感情嘛!
朱珊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同样尴尬的还有武晓川,他干咳了两声。
杨赫揣测着两人的关系,心中疑窦丛生。
“是的。然而朱珊竟然承认了,这大出杨赫的意料:“没有人永远都能做正确的决定,其实有些事情,当时看起来似乎忍无可忍,但是,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人就是喜欢钻牛角尖……离婚是钻牛角尖的结果……后来我想通了,我还一爱一着他,一直一爱一着他,我想和肖鄂重新开始……可是那个女人,她!她居然乘虚而入!
朱珊激动起来,脸上犹带着怨气,杨赫不禁要想,这样的情绪总是会导致某种偏见,而失去一爱一人的痛苦也需要有分担者,所以,也许只是她主观上想让“那个女人嫌疑很重而已,从某种程度上说,仇恨是比悲伤更积极的感情。
“其实,我知道他还是一爱一我的,朱珊抚一摸一着手上的一枚大约2克拉的钻戒,眼神里又渐渐流一出一温一情:“这是他给我买的,我嫁给他的时候他没有钱,求婚也是用的一枚银戒指,离婚的时候他把房子给了我,还送了我这枚戒指,他说这原本是想在结婚周年送给我的……
“他为什么会丢一了工作?杨赫瞟了一眼戒指,打断了她,问道:“研究员应该是很稳定的职业,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朱珊摇着头:“我不太清楚,好像跟他们当时的一个什么实验项目有关,有好几个人都被劝退了。
“知道赵晖德吗?杨赫继续问。
“嗯,听过这个名字,朱珊皱着眉头:“好像是肖鄂的高中同学,不过没有见到过人。
“肖鄂和周华民的关系好吗?
朱珊点着头:“嗯。他们都是学生物工程的,两个人都痴迷得很,经常在一起讨论,那个时候周华民常常到我们家来,两人一谈就是一通宵,肖鄂一有假期也常常坐长途车去找他,那两年,他和周华民待在一起的时间比我都长。
杨赫恍然大悟:“你刚才说的忍无可忍,就是指这个吧?
朱珊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那时我太偏激了,其实想开了,根本没有什么的。
7
“没什么才怪了!李晓芸说:“女人是要人陪的,嫁个老公是工作狂,成天不落家,到家里还是工作,工作,谁受得了啊?!这个朱珊啊,肯定是把周华民给恨到骨子里去了!你想啊,当时要不是周华民不识趣,成天缠着肖鄂,她也不会和肖鄂离婚,她如果不和肖鄂离婚,肖鄂也不会投入别的女人的怀抱,也许,肖鄂就不会失踪了,所以啊,我觉得朱珊是有杀人动机的。
“哇!周泰大呼:“这都能连坐啊,女人狠起来果然比暴君都厉害!
李晓芸凶巴巴地瞪了周泰一眼。
杨赫没有插手两个下属之间的斗嘴,他像一只猎豹一般盯着桌上的电话,仿佛它是他的猎物,等它一响,杨赫立刻伸出手抓了起来,然而当他放下电话的时候,脸上全是沮丧。
“怎么了,头儿?周泰与李晓芸异口同声地叫起来。
“还是保密。我在德一陽一市找了好多关系,但是研究所还是不肯透露他们开除肖鄂的原因,回答就两个字:保密。杨赫抱怨道:“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是保密单位,有权保密嘛!
“嗯,这两个字其实不少呢。李晓芸说:“至少说明,肖鄂犯的事儿不简单啊。
“那女的不是说,不还有人被开除了吗?咱找不着庙,咱还不能找那和尚啊?周泰摸一着下巴说。 杨赫看着两人,嘿嘿笑起来:“盼了多少年,终于盼到这天了……今儿晚饭我请了!
8
赵晖德的步伐越来越急促,几乎和他的呼吸频率一致了。
空旷的地下停车场无限放大了两个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一个惶惑,一个镇定。
赵晖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迈向坐驾的最后几步路简直就是小跑了,他从衣服里哆哆嗦嗦地拿出钥匙,但钥匙却落在了地上。
这时,后面那个人已经走到他身边了。
赵晖德立刻转过了身一子,脸扭曲得变了形,但对方却对他的惊恐视而不见,与他擦肩而过,轻松地走向了不远处的一辆帕萨特,打开门,发动汽车,朝出口开去了。
赵晖德尴尬地绷着脸,捡起钥匙,骂了一句脏话。
然后他拿出手机,拨打。
“我说你怎么办事儿的?!一点效率都没有!多大点事儿?我跟你说,最迟明天上午十点,你全部给我安排好了!我在办公室见……上午的会全部推了……我这会儿要去跟人吃饭,不说了!
赵晖德气哼哼地钻进了轿车。
这一切,都被在停车场等候的周泰看在了眼里,他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也发动车子跟了出去。
已经接近下班时间,赵晖德却并没有回家,他将车开到了南郊一个老科技园区,在一座又旧又破的厂房外停了下来。
壮实的保安朝着往里走的赵晖德恭敬地行了个礼,待其进入厂房之后,他又立刻换了一副板子面孔朝着外面。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赵晖德出来了,在他身边还跟着四个人,有说有笑的,周泰连忙拿出相机,对着他们连拍了几张照片。
9
“果然是这样!杨赫看着数码相机里的照片,嘴角露出一丝嘲意:“他们果然都到了赵晖德的公司!
“是啊!除了肖鄂之外,赵晖德居然把研究所开除的其他几个人都收到了自己的手下,好像他们刚完成了一个什么大项目,赵晖德把他们几个请到小鲜楼去庆功,我能听到的就这么多了,周泰说:“你说这世界,赵晖德自己只是个高中生,给他打工的却至少都是硕士,等等!周泰叫起来,“你说这肖鄂失踪,这两件事不会有什么联系吧?
“我看还不止,杨赫沉吟着:“赵晖德一个高中生,自己什么技术都没有,居然办了生物科技公司,没有金刚钻,他凭什么揽这瓷器活?赵晖德的生物科技公司两年时间就做得风声水起,没有技术核心是不可能办到的。朱珊说过,肖鄂失踪之前的两年,他和周华民经常在一起讨论学术问题。而且,她手上那枚戒指价格不菲啊,再加上失踪的三十万,肖鄂哪儿来的那么多钱?单纯做研究员是挣不了这么多钱的!我们再来看看周华民,一个大学教授,收入是不错,可是两年前他们还住在学校分的集资房里,现在却买了那么大一栋豪华别墅,所以我推测,赵晖德最开始的金刚钻就是周华民和肖鄂,周华民是大学生物教授,肖鄂又一直在研究所,这两个人的专业和他公司的产品完全对口嘛!他办生物科技公司,找老朋友老同学帮忙,论情论理,完全说得过去,而肖鄂和周华民也不是白帮忙,别墅和巨款就是最好的说明,搞不好,肖鄂甚至盗窃了研究所里的一些研究成果,做这种事儿,他天时地利与人和都占齐了啊!
“哦!我明白了!周泰一脸恍然大悟:“赵晖德也是通过肖鄂认识那几个研究员的,他们早就是一伙的,研究所发现了他们的勾当,只是由于没找到真凭实据,或者是怕闹出大丑闻,所以讳莫如深,只是把他们开除了事,而赵晖德呢,就把他们照单全收了!
“肖鄂是在开除后不久失踪的,现在周华民也死了,两个开国功臣都没有好下场,杨赫压迫着自己的头发,又挤一压出一点思路:“有些朱元璋王朝的感觉啊!
“分一江一山嘛,几千年都是这样的,周泰学着杨赫的表情:“赵晖德在那么短的时间就积累了那么大一笔原始资本,你说他不是个狠角色我才不信!肖鄂和周华民那么卖力地做事,恐怕除了钱之外,赵晖德还许了其它的愿,比如,比如股份什么的,明股不好人,他们可以用技术入干股啊!后来,公司做起来了,利润太大,分出那么多去,也许赵晖德后悔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肖鄂失踪和周华民死亡就会有一个共同的最大受益者。
“分析得不错!杨赫看了看手表,时间是上午九点半,他拿起外套:“走!
“哪儿去?周泰话音未落,杨赫已经急步走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去会会他!杨赫头也不回地说:“你不是说十点钟他要见人吗?我们去看看他见的是些什么人。
10
杨赫与周泰走进德民生物科技有限公司。
一进门,便见到十几个人坐在门口接待区的沙发上,一个个膀阔腰圆,杨赫一眼便从其中几个的坐一姿看出他们是当过兵的。
有些人一见到杨赫与周泰走进来,脸上竟然露出了敌意。
前台小一姐抬起眼看着他们:“应聘的过来拿表格,填了表一交一过来,面试的时候会叫你们。
周泰刚想掏警证,却被杨赫拦住了,他走到前台拿了两张表格和两支签字笔,将其中一套递给周泰,同时使了个眼色,周泰会意,两人走到一张圆形茶几前的空位旁坐下,旁边一个正在填表的略略移动了一下位置,周泰伸直脖子看了一眼对方的表格,只见应聘职位一栏上写着:保镖。
杨赫也看见了,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周泰看着密密麻麻的表格发起了愁:“真填啊?
“还真苦呢!杨赫坏笑着:“这都要我教?
等待一个半小时之后,轮到杨赫面试了。
在面试之前,杨赫低声嘱咐周泰:“要选上你就接了。
赵晖德用目光来来回回地打量了杨赫几次。
“你当过兵?
杨赫点点头:“是。
“什么兵种?
“侦察兵。
“那需要身手好。赵晖德点头。
“是,还需要反应快。杨赫回答。
赵晖德满意地点头:“你知道保镖这个职位要做什么吗?
“保证您生命财产安全。杨赫有些想笑,但是他忍住了。
“那我问你,你要如何保证我的生命财产安全?
“首先,我需要知道你的生命财产安全受到了哪些威胁,有什么样的危险。杨赫说。
赵晖德大笑起来:“你能对付什么样的危险?
“我能应对很多,也有很多不能应对,杨赫狡猾地回答:“所以请您先告诉我是什么样的危险,我才能判断我是否能够应对。如果超出我的能力范围,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会接受这份工作。
赵晖德欣赏地看着杨赫:“你这人很有意思!我是遇到了麻烦,杨赫发现对方的眼里竟然流露出了一丝恐惧:“很大的麻烦。
“威胁生命?杨赫问。
赵晖德点点头。
“仇人?杨赫又问。
赵晖德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也许吧。
“什么样的仇家?职业杀手?黑社会?杨赫紧迫不舍。
赵晖德摇摇头:“不知道。
杨赫判断着他的表情。
“和肖鄂有关吗?杨赫的话一出口,赵晖德便浑身战栗起来,他在一个完全不设防的状态下露出了真实反应。
“你,你是谁?!他叫起来,脸部肌肉难看地扭曲着。
杨赫掏出警证递过去:“人民警察。
赵晖德脸色发白,几乎要站不稳了。
“你,你这是一騷一扰!他无力地骂着:“我要找律师,我要告你!
“告我什么?杨赫笑着:“来你公司应聘保镖?还是告我提到了你的一个老同学的名字?你为什么这么敏一感?那我再提一个名字,周华民。
赵晖德大口大口地喘一息着,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杨赫把警证放回衣兜:“要是你的生命受到威胁的话,建议你找警察,人民警察的责任就是保证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办公室——要得到的信息已经得到了——他出门的时候,没有再看一眼周泰。
16
“肖鄂最开始是帮赵晖德搞项目,姓赵的给了肖鄂很多钱,肖鄂最开始以为这只是赚外快,所以觉得并没有什么。可是姓赵的要求越来越多,他先让肖鄂多介绍些研究员认识,然后他又想让肖鄂帮他偷研究所的秘密资料。肖鄂不肯,一是违法,也违背职业道德;二是那些技术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如果在测试不够的情况下就用于医药或者化工,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后来姓赵的就找了别人,偷到了那些资料,而且立刻投入了生产。肖鄂怎么劝都没有用,后来他终于下定决心去检举。可是他没想到,他最好的朋友周华民,早就是德民生物科技公司的合伙人,出卖了他。周华民和赵晖德先下了手,联合那些被收买的研究员一起栽赃肖鄂,他在争辩的同时揭露了那些研究员的真面目,研究所为预防万一,把他们一起开除了。为了让肖鄂永远闭嘴,那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对肖鄂下了毒手,他们假装和肖鄂妥协,却趁他不备打晕了他,把他装进大木箱,扔进了湖里,朱珊发起抖来,似乎又看见了那可怕的一幕:“我当时,因为我当时在跟踪肖鄂,我原来是想跟他再谈谈复合的事,可没想到却看到了这种情景,我吓坏了,原本想打电话报警,可是手机没电了,那个地方很偏僻,时间也不允许我再到其它地方去找电话,所以等那两个人开车走了以后,我就跳下了湖,我找到了那口箱子,打开了它,把肖鄂从里面拖了出来。
“你是说,你一个人潜到湖底,打开木箱,把肖鄂救了出来?!李晓芸惊讶地打量面前这个瘦弱的女人,这简直太难以让人置信。
“是的。朱珊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我哪儿来的力气,我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他不能死!他不能死!后来我把他拖到岸上,给他做人工呼吸,他活过来了,可他不让我去报警,他当时的神志很混乱,一直在一胡一言乱语,他抓着我不让我走,我怕刺激到他,所以就没有去报警,而是叫了我的一个朋友来帮忙。
“武晓川。杨赫替她说出了那个名字。
朱珊再次点点头:“后来肖鄂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对我们说,赵晖德的势力很大,而且还有黑道背景,如果我们贸然去报警会惹祸上身。就算赵晖德被人抓了,也会引人来复仇,不如就假装他失踪,先躲过一阵子再说,武晓川答应帮我们保密,因为当时刚好我姑姑去世了,她没有子女,就把房子留给了我,那栋楼要拆迁,住的人少,所以我就把肖鄂安置在那里,可是肖鄂他,他变得很怪,经常咕哝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还让我给他买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说见到了什么阿努比斯,说是阿努比斯让他复一活的,他现在是神的使者。武晓川说他大概是在水下待的时间过长,大脑缺氧,造成了某些神经组织的病变,所以会产生幻觉什么的。我们有时候会在肖鄂情绪激动的时候给他打镇静剂。肖鄂从来不出门,可是几天前,他忽然失踪了,到处都找不到他。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周华民的死讯,我吓坏了,以为是他干的,就赶了过去。不过幸好,周华民是心脏一病发,所以我又回来,可是在路上却突然出了车祸。我求武晓川帮我找肖鄂,可是他也找不到,就劝我去报警,说出实话,请求警方帮助……我真应该听他的……如果我早听了他的话,也许肖鄂就不会……我想他会回来,可没想到他会这样回来……他为什么要自一杀……
周华民和赵晖德都是死于谋杀,杀他们的就是肖鄂。“杨赫缓缓说出残忍的真相,因为这个女人有权且必须知道真相:但肖鄂,不是自一杀。“
17
武晓川站在一陽一光下。
银杏叶灿烂地铺了一地。
想不到,我竟会这样毁了自己这一辈子。“他一面说着,一面将地上的叶子一点点踩碎。
杨赫很想叹气,但是他忍住了。
你发现了他是一个杀人凶手,你制一服了他,绑住了他,把他带回了那所房子。别否认,我认出绳子上的是手术结。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报警?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报警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武晓川茫然地摇着头:当我看着他躺在一床一上像疯子一样挣扎的时候,我觉得好害怕,他说的那些疯言疯语让我好害怕,我那时觉得,他也许根本不是人类了,而是魔鬼,我觉得我自己救了一个魔鬼,如果不是我的优柔寡断,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即使他被抓住,他也只会被判入一精一神病院,可是,我敢保证,你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一面极度疯狂,另一面却极度聪明,一精一神病院是关不住他的,当他偷偷用玻璃碎片割断绑住他的绳子朝我扑过来的时候,我更加确信这一点,我不能让他活着,他活着就会毁了我,毁了朱珊!我不能让他这么做,我控制不住这个念头……“
所以你杀了他,并伪造成自一杀现场。“杨赫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你是个好人,为什么偏偏错了这最后一步?“
武晓川苦笑着向杨赫伸出双手,亮出手腕:走错了的那一步,往往都会是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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