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幽深处
一
话说叶家在本地也是名门望族,富庶一方。叶大老爷有一儿一女,发妻死后并未续弦。几年前,叶大老爷病逝,少爷掌管叶家,将叶家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叶府仍是一派繁华必盛之象。
不料一年前的元宵节发生惨事。一个长工喝醉酒睡在柴房里,被不知哪里飞来的炮竹点起大火活活烧死。半年后,欲与叶小一姐结亲的杨公子来叶府过文定礼时,多喝了两杯酒,去如厕时竟跌落井中溺毙。正值二九芳华的叶小一姐伤心之余,放出话来说,此生宁可诵经念佛不再嫁人。
一年内两人横死,谣言渐起。不时有仆人称在夜间见到鬼魂,府内人心惶惶。叶府闹鬼的各种离奇事甚至传遍全城。叶少爷索一性一另购置一处大宅,举家搬迁。叶小一姐却不肯走,说不相信有鬼怪,如果真有,那她更应留在这里陪伴杨公子一陰一魂。
叶少爷好话歹话说尽,也奈何不了叶小一姐。只好先任她居住在此,其他家小仆从都搬迁到新府。
原本热闹的宅子一下变得冷冷清清,再加上叶小一姐身一体虚弱,极少出门,宅院大门常常紧闭深锁。日子久了,被鬼魂之说缠绕的大宅更显得孤僻一陰一森。
听说里面一陰一魂不散啊,本地人面带惊惧地警告。
然而,还是有人不顾提醒,迈步走进叶府的大门。
这一天刚过正午,偌大的宅院里人稀声悄。
轻微脚步声响起,一个老一妈一子领着一个年轻女子穿过两重院落,走上长长的回廊。年轻女子神情愁苦,蓬头垢面,然而满面灰尘下,清秀的五官依稀可见。老一妈一子五十岁左右,纹丝不乱的发髻下,是一张瘦削的脸;紧抿下撇的唇角和犀利的目光,显得严厉而刻薄。
两人穿过回廊,直走到第三进院,见到一排后罩房。老一妈一子在一扇雕花木门前站定。
“小一姐,那丫头我带来了。隔着门,老一妈一子躬身请示一声,轻轻推开房门迈步入内。
女子慌乱地用脏污的袖口抹抹脸,又理了两下乱莲蓬的头发,这才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
屋内门窗紧闭,点了蜡烛,却让人感觉更昏暗。烛光映照着一扇一精一美艳丽的花草屏风,一个衣饰华美的小一姐站在屏风前面。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薰香。
女子低头不敢乱看乱动。目光所及,可以看到小一姐的下半截碧绿纱裙,和柔软纱裙下一双鹅黄底的锦鞋。两只鞋头上各用五色丝线绣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鸳鸯,十分一精一致可一爱一。
女子垂头看着自己布鞋上的洞一眼,略感羞愧地向后退了一小步。
“你……是叫金荷吧?小一姐轻声发问,娇滴滴的声音有几分娇羞腼腆。
“是。
“当啷一声闷响,屏风后似乎有什么器物重重翻倒在地。金荷一怔,却不敢抬头。小一姐颤声问:“哎呀,刘一妈一,……咳咳,是不是老鼠?说完,又是一连串咳嗽。
金荷听见刘一妈一向屏风处走去又折回。
“是一个花架子的腿折了,我明天吩咐老赵买个新的。天有些凉,小一姐把这件外衣披上吧。刘一妈一的声音殷勤而一温一柔。
小一姐又咳了两声才开口,“听刘一妈一说,你是苏北逃难来的。唉,苏北今年又闹饥荒呢。刘一妈一,你记不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也有不少灾民逃难到我们这儿……
刘一妈一附和,“我记得,小一姐。
“真可怜。小一姐轻柔的声音里有几分同情,“你就留在这里做事吧。我身一子不太好,不怎么管事。府里大小事,都是劳烦刘一妈一打理。你凡事听她吩咐就是。
“谢谢小一姐收留,我一定努力干活。金荷低声回答,心里暗自松一口气。
梳洗干净的金荷,被刘一妈一领到二进院东厢的一间房。房间虽简陋却很宽敞,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杂草丛生的庭院。在庭院中央,几只鸟雀站在一口水井的井沿上,叽叽喳喳地啼叫,给死寂的宅院带来几分生气。
金荷有些惊讶──这么大一间房竟是自己一个人住。
“府里有很多空房间,你不必大惊小怪。刘一妈一似是看出金荷的讶异,冷冷地开口,“我住在小一姐隔壁,也就是后罩房西面第二间。小一姐身一体不好,喜欢清静。她一直都是由我来服侍的,她的东西也全部由我打理。我有什么事,自会吩咐你。府里的规矩,你可以慢慢学。但须记住最重要的两条:第一,关于叶府有些乱七八糟的瞎话,不许跟着乱嚼舌头;第二,除了我,府里的仆人,谁都不许擅自进入小一姐住的第三进院。若犯了任何一条,你就会被赶出叶府。听清楚了吗?
说最后一句时,刘一妈一的声音突然提高,雪亮的目光紧盯住金荷。金荷心里一惊,不自觉低头,“听清楚了。
二
夜里躺在一床一上,金荷迷迷糊糊睡去,恍惚中似乎感觉有个人影坐在一床一边,俯下一身来望着她。她努力撑开沉沉的眼皮,想看清这个人的模样……啊,看清了,是个年轻男子,浓一黑的眉一毛一,明亮有神的眼睛,嘴角一抹多情的笑。男子深深地望着躺在一床一上的她,眼神一温一柔如水。她忍不住抬起手抚一摸一他的脸。她的手指轻轻滑过男子光洁的面颊,内心充满柔情。
突然她的手指停住,她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男子的脸,竟然变了!下吊的眼角,鹰勾形的鼻子,嘴角一陰一森森的笑容……他是谁?是谁?她心里惊骇,想大声喝问,却感觉喉咙一紧,脖颈已被一双大手牢牢掐住。那人俯身凑近她,她几乎感觉到对方口鼻一温一热的气息……不只是热,是滚一烫!火一般的烫!那人的脸瞬间烧成黑乎乎的焦炭,那双狞笑的眼睛却依然盯着她,黑焦的手骨死死扣紧她的咽喉……她快要无法喘气了,手脚本能地挣扎、拼命挣扎……
金荷猛地从一床一上坐起。寂静的黑暗里,她只听见自己大口喘气的声音,感觉心脏在胸口激烈地跳动着。
是……梦吗?怎么会做这样的噩梦?眼角有微凉的液体滑落,金荷顺手一抹,才发现是眼泪。她呆坐了大半夜,久久不能入睡。
金荷在忐忑不安中开始在叶府的生活。她负责洗衣和打扫前两进院落。遵照刘一妈一吩咐,她从不走入第三进院,也很少见到叶小一姐。
叶小一姐虽深居简出,偶尔也会在庭院散步,碰到金荷,总是略带羞怯地点头微笑。
叶小一姐身材娇一小,面容一精一致,似是工笔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只是那苍白的肌肤,让金荷联想起厅堂博古架上摆放的长颈白玉瓶──美虽美,摸起来却冷冰冰的没有生气。
叶小一姐虽然身一子赢弱,却颇懂医术。进府没几天,金荷受了风寒,身一体软一软神思倦怠,在打扫庭院时连打喷嚏,正好被叶小一姐看见。叶小一姐瞅着她的脸色,轻声问了她几句,然后回房写了个方子给她,叫她去抓药,还嘱咐她休息一日不用干活。半信半疑的金荷依方子吃了两天,竟觉得身一体大好。
她后来才从刘一妈一口中得知,叶小一姐是久病成医。叶小一姐自小体弱多病,却极聪敏一爱一读书,还央求老爷买回不少医书来读,无师自通。年纪稍长,就曾给府里的丫环开过方子,颇有疗效。金荷病愈后,心里颇为感激小一姐的和善。
一晃两个月过去,金荷很快熟悉了叶府的生活。
白天在叶府做事的,除了她和刘一妈一,还有一个负责跑腿的年轻小厮,一个做力气活儿的壮汉及一个做饭的厨一娘一。这三人是当初叶少爷安排留下做事的,可三人都不敢留宿府内,宁愿早进晚出,一早来叶府干活,熄灯之前离开叶府。所以偌大的叶府,晚上只剩叶小一姐、刘一妈一和新来的金荷。
金荷一性一格柔顺乖一巧,做事积极勤快,很快得到其他仆役喜欢。只有刘一妈一,那严厉刻板的表情似乎已被刻入她的脸面,任何时候都不会松动变化。她望着金荷的时候,冰锥般的目光似是要刺入肺腑,让人浑身不舒服。
金荷心里不安,背地里向跑腿小厮打听刘一妈一的事。小厮卖了半天关子,才说起刘一妈一。
刘一妈一以前是叶夫人的陪嫁丫环,一直没有嫁人。夫人死后,是她悉心照料小一姐长大的。叶老爷生前也很看重她。
叶老爷非常疼一爱一小一姐,比对少爷还金贵。他对小一姐百依百顺,不但把后罩房都拨给她用,还给她留了一大笔嫁妆。
“小一姐现在的钱财,都是刘一妈一在打理!她把小一姐守得严严实实,哄得妥妥当当。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她打的什么主意!小厮撇撇嘴说,“她只把小一姐当观音似的供着,把我们这些下人就当驴马使唤。说起来,那个被烧死的下人,生前也经常莫名其妙被她挑刺刁难呢!
“那个……下人,金荷心头一紧,突然结巴,“你是说,那,那场火灾烧死的……
“是呀,那人做事麻利勤快,待人又和气。唉,可惜了。这也罢了,才过半年,又有一位杨公子跌落水井溺死。有人说,曾在夜里见到鬼魂从井里爬出来……小厮眯起眼睛,压低的声音里透着神秘。
金荷心底冒出一股寒意,正想再问什么,忽听一声呼唤,“金荷!
是刘一妈一,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身后。小厮找个借口一溜烟跑了。
刘一妈一没理会他,板着脸对金荷说:“上次你给小一姐扇子补做的那个吊坠子,小一姐很喜欢,夸你手工巧,让你多做几个不重样的。
金荷赶紧答应。
三
当晚金荷迟迟无法入睡,想着小厮提到的那场火灾,心里郁闷烦躁。她起身开窗,想呼吸点新鲜空气。把窗户推开一半时,她瞥到夜色笼罩的庭院,只见淡淡的月色下庭院里的杂花、野草、灌木、水井都只剩黑乎乎的一一团一轮廓。
突然她的手僵住了──在那口水井的位置,分明有个黑影在蠕一动!金荷迷惑地眨眨眼。没错,这回不是做梦。是有个黑影,在慢慢变大……不,好像是在慢慢探出身一子──他正从井里爬出来!那是杨公子的鬼魂!
金荷手一哆嗦,猛地关上窗。砰地一声响,在一片寂静里竟是格外清晰。金荷拥着被子缩在一床一角,连大气都不敢喘:那只鬼一定听到这边的响动了!它会来祸害自己吗?它是不是正一步一步向这里走过来?她不敢开窗查看,只是揪着心聆听窗边的动静──窗外只有微微的风声。
忽然,门口传来几下敲击声!低沉却清晰。
金荷一毛一骨悚然,一股寒意疾速掠过脊梁骨,心陡然悬在了嗓子眼。她连呼救的勇气都没了。门外沉默片刻,突然响起断断续续的摩一擦声,像是什么东西正用爪子挠门。同时,夹杂着嘶哑的低一嚎──犹如野兽重伤后痛苦无力的呻一吟。声音虽然不大,但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听来,格外诡异瘆人。金荷捂住耳朵,全身缩在被子里瑟瑟发一抖。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似乎安静下来。金荷依然把头蒙在被子里,心惊肉跳,整晚睁着眼睛。
第二天一早,金荷怯怯地走到水井边。明亮的一陽一光下,水井像一只静静张开的眼,没有丝毫诡异奇怪之处。昨晚见到的一切宛如一梦。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金荷安慰自己。她心神不宁地洗完一堆衣服。不愿手里闲着,她忽然记起刘一妈一的吩咐,于是取了些丝线编织起坠子。
在午后一温一暖的一陽一光下,看着手中鲜艳绵长的彩线,金荷的心情渐渐平复。她思绪悠悠,回想几年前的一个夏日,她坐在村头河边的大柳树下编手链子,那个人倚在树边笑着望着她,嘴里哼唱着山歌,“三月里来桃花开,情哥哥想起妹妹的脸哟……
金荷一遍遍回忆那人的笑容,心里一阵阵发酸。
她曾满心喜悦等待她的子明哥哥,那个与她青梅竹一妈一两情相悦的男子,等待他回家娶她做新一娘一。可是,最终,回到家乡的是他已被烧得不成一人形的一尸一体……
金荷心里沉甸甸的,充满说不清的忧伤、愤怒和茫然。她想不通。子明最讨厌酒味,平时滴酒不沾,被一逼一不过时,就喝两口后装作醉倒。这么机灵的人,怎么会无端端在酒醉后被烧死?她就是抱着这样的疑问,混进叶府做佣人,试图查明真相。火灾一定另有内情。
金荷手中丝线越编越乱。她停住手,定下心神想了想,起身出门走去厨房。
厨一娘一正在削土豆皮,见她来了,很是高兴。金荷一边帮她拣菜,一边与她闲聊,东拉西扯一会儿,慢慢说到一年前元宵节的火灾。
厨一娘一却说,那天因为肚子不舒服,回一娘一家休息了一天,所以什么都不清楚。金荷听得一阵失望。厨一娘一又笑着说:“当时厨房人手不足,是刘一妈一来接手我的活儿,别看她人不怎么样,手艺还真不错呢。
金荷心里一动。
四
晚上,凝视着灯烛簇簇跳动的火苗,金荷左思右想,觉得如同身处迷雾茫茫的黑夜,看不到任何方向。
如果冤死的人都会变成鬼,那么她多么希望子明的鬼魂来找她,告诉她所有的真相啊。
突然,金荷想起昨晚从井中爬出的鬼──难道他就是子明的鬼魂?所以才来拍她的门找她?可是,掉落井中淹死的人,不是杨公子吗?
金荷想了半天,咬咬嘴唇横下心──无论如何,要看清这只鬼的真面目!
她把窗纸撕一开一个小口,眼睛贴住洞一眼,正好可以看到那口井以及井边周围。她心惊胆战地守着洞一眼过了大半夜,眼睛都酸了,却除了风吹草动,什么也没看到。
金荷第二天继续守候,仍然一无所获。就这样连续守了几个晚上,终于有一晚,当她又一次望向洞一眼时,突然瞥见晃动的黑影。
黑影头颈四肢硬一邦一邦的,双一腿僵直摆一动前进,看起来就像个木偶傀儡,姿态十分古怪,在一片黑沉沉的夜色里,显得说不出的诡异,金荷捂住嘴,生怕自己喘气的声音大了,惊动鬼魂。
黑影径直走到井台边,缓缓抬起两只胳膊,似是在虚空中推了一把。然后,黑影迈步走上井台,朝着水井缓缓俯下一身去,片刻后,又慢慢站直身一子,正好面对着金荷的窗子。
此时,一阵夜风吹过,天上浮云飘散,明月的光辉一点点拨一开庭院沉沉的黑幕。
金荷定睛一看,差点叫出声来──是刘一妈一!青白的月光下,只见她眼神茫然空洞,表情漠然,嘴角却勾着一丝得意的笑容。她很快转身,又以刚才那种僵硬的姿态朝后院走去,慢慢走出金荷的视线。金荷缩回一床一角,心中骇异莫名。
刚才刘一妈一在井台上慢慢站起,分明就是上次看到的鬼魂的动作。只是那时月色晦暗,金荷又不敢细看,才会错看成从井里爬出来的鬼。可是,刘一妈一为什么三更半夜来探视水井?而且金荷上次不小心惊动她,她还跑来敲门,发出诡异声响……难道她是想装鬼恐吓?
金荷疑惑重重,她想起小厮说过刘一妈一掌管小一姐所有财产……难道刘一妈一的一陰一谋与财产有关?刘一妈一明令禁止别人去第三进院……是不是她的房间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这几天,金荷一边干活,一边暗地留意刘一妈一的举动。日近黄昏时分,金荷听到刘一妈一告诉厨一娘一,说她要出去给小一姐买些香料,晚饭前会回来。金荷一精一神一振:机会来了。
夕一陽一的红色光线笼罩着后院。寂然无声的后罩房,似是被抹上一层淡淡的血色。金荷慢下脚步,她要潜入刘一妈一房一中一探究竟,绝不能惊动正在隔壁房间休息的小一姐。
蹑步走到西首第二间,金荷轻轻推开门,闪身钻进去,把门掩上。空寂无人的房间里,金荷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她紧张地四下打量:一床一、梳妆台、衣柜……居然还有个大书架,金荷往书架上瞄了一眼,差点惊叫出声。
书架上竟趴着一只小黄狗!然而那只狗却一动不动。金荷仔细一看,原来小狗不是活物,而是不知用什么方法做成的干一尸一。在小狗的旁边及上下架子上,还摆了很多同样被制成干一尸一的小鸟、小鸡、小猫……看起来极为怪异。更恶心的是,它们全都四肢不全,鸟儿被剪了双翅,小鸡少了一双一腿……金荷看得浑身发麻,脚步不自觉向后退。突然头顶一痛,似是被重物一击。她完全来不及反应,就晕了过去。
五
醒来时,金荷头痛欲裂,略一挣扎,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双手双脚都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刘一妈一站在她身旁,冷冷地俯视她,“哼,我早觉得你有些古怪。今天一试,你果然露了马脚。说,你到底是什么人?进叶家有什么目的?
金荷瞥眼,望见打开的窗户外一片暗黑的夜色。她心里一沉:厨一娘一他们应该已离开叶府,附近没有人能救她了。
金荷索一性一豁出去。她怒瞪刘一妈一,“是你杀了冯子明!对不对?
刘一妈一一惊:“你一胡一说什么?原来你是为那小子,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我不相信,从不喝酒的子明,会因醉酒不醒而被火烧死!金荷压抑不住内心激动,“是你,你一直图谋小一姐的财产,子明不小心发现你的一陰一谋,你就杀了他灭口!小一姐要嫁杨公子,你担心小一姐财产落入杨家,又把杨公子推落水井摔死!你杀了人,落下心病,所以时不时都会半夜三更跑到水井边查看,对不对?
刘一妈一面色一变,目光一陰一沉,没有说话。
门吱扭一声被推开。湖蓝色裙裾轻轻摆一动,竟然是叶小一姐走了进来。
金荷急喊,“小一姐!刘一妈一是坏人,你快离开这里,快叫人来!
“我在外面都听到了。叶小一姐直直盯着刘一妈一,“你居然又梦游,还被她看到。尽快把她解决掉吧。
小一姐依然柔声细语,听在金荷耳里,却如一个炸雷响在耳边。
小一姐转身俯看金荷,细眉微挑,“还有,你不要一胡一说八道。我才是子明的妻子。金荷呆呆望着一脸嗔怒的叶小一姐,脑海一片空白。
小一姐看着她,突然掩嘴一笑,“就让你死个明白。刘一妈一,去把我的夫君请过来。
刘一妈一略一迟疑,快步离开屋子。
叶小一姐用鞋尖拨一弄几下金荷散落在地的长发,“子明才不会娶你呢。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喜欢我了。我也是,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叶小一姐眼眸微阖,苍白的面颊浮现淡淡的红晕,不胜娇羞的表情,仿佛又回到初见的那一天。那天,情窦初开的深闺小一姐,突然撞见一个赤膊砍柴的年轻男子,虽是惊鸿一瞥即擦身而过,然而男子俊俏的面容、强壮的胳膊、结实的背肌上流淌的汗珠,都给予她电闪雷击般的强烈震撼。
小一姐思之念之,心荡神移。她绞尽脑汁,让刘一妈一令男子帮她去半山采药,她与刘一妈一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其后。然而回程时,她故作扭伤脚让男子背着她走了很长一段路。伏一在男子宽厚的肩背上,听着他一温一和安慰的声音,还没有和男子开口说一句话的叶小一姐,心里已认定他是她的人了。
“虽然彼此没有说过话,但我知道我们情投意合、心心相印……可是,当我让刘一妈一帮我传达心意时,他竟然一口拒绝!哼,刘一妈一说的果然没错,男人的心思变得太快了。于是,我决定在元宵之夜……叶小一姐的眼神中一道亮光闪过。
“你决定怎么样?金荷颤声问。
叶小一姐眼波一转,瞥见书架上的一只干瘪枯黄的小猫,随手拿起抱在怀里,轻轻用手抚一摸,“你看,很漂亮吧。这些都是我做的哦。小时候,父亲说我身一体不好,从来都不让我出去。我有时觉得无聊,就让刘一妈一抓些小鸡小鸭给我玩。可是它们总喜欢到处跑。于是,我就把它们的翅膀啊、腿啊都剪掉,它们只好乖乖陪我。后来它们死了,我就把它们做成这样,永远陪着我。她望着金荷,嘴角一扬,眉眼弯弯,“你觉得这个法子好不好?
金荷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深深的恐惧。
这时,一阵嶙嶙车轮声响起,刘一妈一推着一辆轮椅车进了房间,安置在小一姐身旁。
金荷望向轮椅上的人,不禁发出一声惊叫。那男子的脸竟是黑漆漆一片!他的下肢自膝盖处截断,断处被裤管裹得圆一滚滚的。男子一动不动坐在轮椅上,双目茫然而呆滞地望着半空,对金荷的那声惊叫丝毫没有反应。
小一姐葱白似的手指,抚过那张坑坑洼洼布满疤痕的脸,低眉含羞,“他就是我的夫君。
金荷几乎不敢再看轮椅上的男子,然而胸中一股奇怪莫名的情绪一逼一迫她抬头凝望他。她的目光落在男子的右手手腕。
如遭电击般,金荷打了个寒颤──手腕上那条褪色的红色绳链,收口处那小小的如意结,不正是出自她的手?!
金荷难以置信地盯着男子焦黑的脸,几乎痛苦地呻一吟出一个名字:“……子明?
尾
小一姐瞟一眼呆若木鸡的金荷,轻声讲出一年前元宵之夜的事。
在那个鼓乐齐鸣、焰火满天的喧嚣之夜,刘一妈一找机会用放了迷一药的糖水迷晕子明。
接着,刘一妈一以派送食物为由,把一个早就物色好的、孤身逃难来到本地的苏北灾民偷偷接入府中,递上一碗香喷喷的砒霜蛋花汤送他归西,再将他的一尸一体拖入柴房,浇上煤油点起火。
然后,在烟花满天的夜空下,当叶府众人奔走救火之际,在后罩房一个一陰一暗房间的角落里,小一姐先用毒药烧烂了子明的喉咙,再用热油烫烂了他的脸庞,最后刘一妈一高高举起一把杀猪刀对准他的膝盖……
“至于杨公子,我根本不喜欢他。我只想和子明在一起。所以,只好麻烦刘一妈一帮我解决掉杨公子。这样,以后也不会有人来一逼一我嫁人了。小一姐微微叹气,“哎,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才让子明乖乖陪着我。开始的一段时间,我必须每天给他喂药,让他白天黑夜都昏昏沉沉,这样他才能静静躺在我的一床一底下,或者衣橱里……现在他很乖,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安静。他的眼里只有我……是不是,夫君?
小一姐笑盈盈拧了一下男子的耳朵,男子转头茫然望向她,张嘴发出两声“啊啊的嘶哑回应。
已成痴呆状的金荷浑身一震——这不就是那晚门口嘶哑的叫一声?那天竟然是他在敲他的门!一定是刘一妈一梦游,无人看管的他偷偷来找她……
“想不到夫君还记得你这个旧相识。难怪那天你来见我报出名字时,夫君竟然摔下椅子,我还以为是个意外呢。小一姐若有所思,“不过没关系,我这几天又增加了药剂,他不会再记得你……她伸手从桌上拿起一把剪刀递给刘一妈一,“别磨蹭,动手吧。待会还要把她拖到杂货房去点火呢。
刘一妈一踌躇地接过剪刀,“小一姐,天下男子皆薄幸可杀之人,可金荷只是个姑一娘一……她看看小一姐面带寒霜的脸,闭上嘴,走到金荷身旁。
金荷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与悲痛中,对自身的危险视若无睹。她看不见刘一妈一手中雪亮的利刃,也看不见桌面上静静燃一烧的蜡烛,以及桌子下早已准备好的一盆煤油。
金荷只是紧紧盯着那个目光呆傻的男子,那个在记忆中笑容一温一柔、对她体贴备至的子明,难道已经永远消失了吗?
可是,那晚他不是来找她了吗?他一定……还记得她吧。
金荷嘴唇歙动,微弱的声音颤一抖着,“三月里来桃花开,情哥哥想起妹妹的脸哟……
小一姐以袖捂嘴吃吃轻笑,“你是不是吓傻了?居然唱起歌……
她话音未落,轮椅上的男子突然目光一闪。他扭过身一子一口咬住桌上的蜡烛,纵身扑到小一姐怀中,两只胳膊紧抱住她。火苗迅速在两人的衣物身一体上燃一烧。被撞倒的小一姐惊声尖一叫,慌乱中踢翻煤油盆,火焰迅猛蔓延,眨眼间笼罩住二人全身。
刘一妈一惊叫:“小一姐!她赶忙抓起一床一单扑火,却无济于事。躺在一角的金荷只觉热气炙脸,烟味扑鼻,几乎就要窒息,却依然大叫:“子明!子明!
刘一妈一突然扔下着火的一床一单,冲到金荷面前,默默看了她一眼,手中的刀挥舞两下,割断绳索。
金荷不及反应。刘一妈一已转过身,凄声大喊:“小一姐别怕,刘一妈一来陪你了!她纵身一跃,紧紧抱住火中烧作一一团一的两个人,火舌迅速吞噬了她,以及她身旁的一床一单、被罩、梳妆台……
金荷挣扎着跑出房间,痛心大叫:“快来救火啊!
可是,她知道,一切都太晚了。她转过身,泪眼婆娑里,熊熊大火翻滚着,漫卷着,那亮彻半空的红光似是要烧尽这长长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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