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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个午夜造访并向我倾诉的女人下线后,我也断了线,在黑暗中思考自己未来的何去何从,关于留或者弃的痛苦选择。

草娃娃在电脑边的窗台上安静地坐在水盆里,绿色的长发在夜风里飘扬。美丽得要死。

我仿佛看见他的眼睛,感觉到他的呼吸,还有他的体味。

在这仿佛绵绵无期的黑夜里。

时间是7月2日凌晨2点21分。

电脑上跳出"现在可以安全地关闭你的电脑"。然后我惊讶地听到了门铃声,在这万籁俱寂的夜半时分分外清晰而尖锐。

叮咚……叮咚……叮咚……

谁?在这最不适合访客的时间里,揿响了我家的门铃?

我跳起来,顺手合上手提电脑。奔出去开门。

叮咚……

门打开了,面前是熟悉的铁门、熟悉的走廊和走廊上的窗户,没有人。

谁啊?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黑夜里发抖。黑漆漆的走廊,黑漆漆的寂静。

也许谁恶作剧吧。我关上了门。

刚刚走到卧室门口。

叮咚……叮咚……叮咚!!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又去开了门。依旧无人。浓重的雾气从窗外飘来,我紧张地连自己心跳的声音都能清晰地感觉到。

门一开,铃声就消失,门一关,铃声就响起。我检查了一下门和门铃按钮,什么问题都没发现。在恐惧中,我拔掉了门铃的电源。

我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开始不听使唤地发软。我冲进卧室,大大嘘了口气。

在床边,我的心又开始狂跳。我确信自己不是产生了幻觉。

草娃娃不知何时被放到了我的床上,枕着我的枕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目光空灵而忧郁。

我是个独居的单身女子。

我奔到书房里,水盆孤单单地放在窗台上,没有了草娃娃。

我的心开始狂跳。鼓咚、鼓咚、鼓咚,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

草娃娃在我的床上,谁放的?我的记性告诉自己我决不会做骑着驴找驴的蠢事。

何况那么湿漉漉的草娃娃,会莫名其妙放到干净的床单上??除非我疯了。

我伸手想拿起草娃娃,却见她头上又细又软的头发渐渐地由绿变黄,一根根地枯了起来,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迅速就凋谢的植物。我想一定是缺水了,我想去抱起她,却仿佛有一股巨大而强烈的抗力阻挡了我。

草娃娃的头发继续在枯萎、枯萎、枯萎……

门铃在这个时候又开始响了。

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急促地响着,尖锐而可怕地仿佛要撕裂这空气。

我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白得像纸。我双手冰冷,嘴唇在发抖。

一道闪电一样的念头掠过我的脑海,我突然疯了一样地抓起电话,却不知怎么地拨通了他家的电话。

滴铃铃……滴铃铃……

无人接听。

我记得他睡得很死的时候是听不到电话铃声的,可是我竟然就这么任由铃声继续地响,门铃和电话铃声同时响着,越是没人接听,我的恐惧感就越是强烈。电话铃声终于响成了一连串忙音。我绝望了。这一刻,我居然愚蠢到只知道依赖这个曾经那么亲切而温暖的电话号码。

我机械地反复地拨这个号码,还是这个号码。

滴铃铃……滴铃铃……

滴铃铃……滴铃铃……

在刺耳的电话铃声中,我从来没有像今天那样如此地渴望他、思念他、依赖他。

电话终于通了,我听见他梦游一样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奇怪,他一接电话,门铃声就戛然而止。

半夜电话有什么事呢?他问。

恐惧已经让我口齿不清,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了,或者说我已经语无伦次了。我只听到他在电话那头冷冷地说:没什么事,我就挂了哦。

我突然大叫起来:不要啊,我不要啊!!

你烦不烦啊!半夜电话骚扰啊!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可是要命的面子和自尊心还是让我轻轻地放下了电话。

门铃没有再响起。

草娃娃依旧安静地躺在床上,她的头发已经全部枯萎了。

我抹干眼泪,像平时一样,拿了衣服去洗澡,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水龙头拧开了,雾气渐渐蒙上了浴室的镜子,我看见自己的身体在镜子里若隐若现,热水冲去了我的眼泪,温暖了我的身体。我开始渐渐地镇静下来。

可是,门铃又响了。

叮咚……

叮咚……

叮咚……叮咚

叮咚……叮咚……

刺耳而尖锐的铃声急促地在这寂静无比的午夜时分响着、响着。

我的心又开始狂跳,手开始发抖,肥皂从指缝里滑落了下去。我匆匆抹干身体,从浴缸里逃了出来。

刚刚穿上衣服,我看见雾气重重的镜子,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抹干上面的雾气。一张女人的脸清晰地出现在镜子里,是的,那肯定不是我的脸。第一,我没这么漂亮;第二,我穿睡衣而她是套装;第三,那女人在笑,而我的脸色已经变形了。

那是个陌生的女人,她很年轻,看起来也不过25岁吧。女人笑得很慈祥,门铃却还在响,一声一声地敲打在我的心里,强烈的恐惧感刹那弥漫了我的全身。

然后我看见女人的头发开始掉落,一边掉,她一边唱歌,我清楚地听到她在唱一首老歌:"不想再问你,你到底在何方;不想再思量,你能否归来么;想着你的心,想着你的脸;想捧在胸口,能不放就不放;……不管你爱与不爱都是历史的尘埃……人说百花的深处,住着老情人捧着绣花鞋;面容安详的老人,依旧等着那出征的归人……"

没有伴奏,她的声音很沙哑,很凄凉,哀怨地声声地触痛我的心。她的头发还在掉,她美丽的容颜渐渐憔悴,转眼就是一张中年女人的脸。可是她还在唱,不过在我听来,简直就是鬼哭。

午夜的门铃还在响:叮咚……叮咚……叮咚……

女人的皮肤也开始掉落。她的笑容渐渐淡远了,突然她直直地盯住我,说:"何从,开门吧,我要进来,我感到冷。"她的声音冷冷的。她就用那种尖尖的、凄凉的声调断断续续地倾诉:"我流浪了很久,我寻觅了很久,我等待了很久,长发为君留,君知否?"

女人的头发长长的,剩下的都渐渐变成雪白。她哀伤地看着我,门铃是她声音的伴奏:"放弃吧孩子,放弃吧孩子,你可别喝太多酒,不管你爱与不爱,都是历史的尘埃……"

我已经跌坐到了地板上,我的全身冰冷。女人的脸越来越白,越来越狰狞。到后来她的头发掉光了,她的眼眶深深地陷了下去。而门铃还在叮咚不停地响。

"孩子,"她说,"去开门吧,你也忍心看我这样绝望吗?

知道吗?当年的我,也是这样绝望地按着他家的门铃,可是,他终于没有开门,我苦苦爱了他8年,8年啊!对于一个女人,8年的青春意味着什么,何从,我想你不会不懂吧。可是他就这样把我关在了门外。"她的声音渐渐地转变成了哭音。

我看着那个女人,她开始哭,不停地哭。门铃不停地响,不停地响啊!我终于还是不敢开门,因为我的脚已经发软了,我是个胆小鬼。我怕门打开,会看到电影里的那种镜头。

女人渐渐地憔悴下去。一双绣花鞋啪地掉在了地上,然后是一根发簪、手镯、耳环、项链……接着我恐怖地大叫起来。我看见一双活生生的眼珠落了下来,不偏不倚地正好掉在我面前—猫眼,迷人的猫眼,她的小巧的鼻子,也跟着掉了下来,可是没有血,什么血都没有。只有苍白的皮肉。

一个没有血性的女人啊!我害怕地想,午夜的女鬼,你别害我啊!

门铃还在响,我的心快要跳不动了,这么猛烈地跳,简直要提前把这辈子的精力都跳完啊!

女人绝望的眼睛就在我脚下,里面有她对他的守望,曾经被他关在了门外,现在是我,我没有勇气救她,如同我没有勇气去找他,除了守望,脆弱的我已经别无他法。如果我勇敢地对他说了那三个字,就算再次受伤,又如何呢?现在我知道自己已经害了那个女人了。难道我准备继续害自己吗?

门铃还在响,叮咚……叮咚……

午夜门铃

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女人的影子终于消失了。镜子里出现的是我已经吓得发白的脸。奇怪,女人一消失,门铃也消失了。

后来我是爬进卧室的,我根本无法站起来,与其说我是被那个女人吓坏了,不如说我是被自己吓坏了。

我还没爬到床边,就看见草娃娃光着脑袋躺在床上,然后我看见她的身上,渐渐地流出了血,浸透了我的床单。我曾经给她的水和养料,她都收起来,变成了心血,而在今天,所有的心血和梦想都崩溃了。血不停地流,这么小的一个草娃娃,竟然有那么多的血。我昏沉的视野里,屋子渐渐变红了,劈天盖地地红。

草娃娃却突然动了眼珠,一双猫眼,冰冷而忧伤,里面都是杀机,爱恨交加。

然后我惊恐地看到她自动坐了起来,目光转向我,看着我,眼珠却突然掉下来。

门铃刹那又响了起来,同时响的,还有电话。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分交织成可怖而狰狞的网。我觉得天旋地转,呼吸都觉得困难,有液体从我的鼻子里流出来,她在向我走近,冰冷的手一触及我,我就竭尽全力尖叫了起来。

呀……

天亮了

晚报头条新闻:昨晚一女子在某大学公寓被发现意外死亡,死前没有任何征兆,死状恐怖。现场没有被抢劫的破坏,没有凶器,只有一只破烂的草娃娃丢在地板上,草娃娃的草被人为地撕裂了,掉在地板上一根根的。

他接受了采访,说昨晚就接到过她的一个电话,大概是凌晨2点多吧。

然后就没睡好,觉得她一定有什么事了,虽然两人已经分手了,可是不知怎的,他突然会牵挂起她来。于是在天快亮的时候,打了个电话给她,没有人接,估计这时她已经被害了。

此案正在调查中。

一个月后。

上海西北角的一所单身女子公寓里,人们又发现了一具女孩的尸体,现场只有—掉了长发的草娃娃。

当天晚上,上海的西南角的一幢工房的某个单元里。

午夜时分,凄厉的门铃声又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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